保持著那個鬼一樣的姿勢，曲霧一點點僵化了。

　　可少女還是那麼平靜。

　　直到她屁股著火般猛地一個彈射轉身回了房並砰一聲甩上了門，葉空才慢慢眨了下眼睛。

　　曲媽媽從廚房裡走出來，往上看了一眼，才對著葉空眨了眨眼睛：「她肯定是太激動了。」

　　葉空：……

　　這母女倆倒是很像。

　　她心想。

　　不過幾分鐘，那扇緊閉的房門緩緩打開了。

　　腳步聲拖沓遲緩的響起，這次葉空沒有擡頭，直到一雙造型奇特的拖鞋來到桌前停下，她才擡眼看過去。

　　曲霧倒是沒有像她媽媽那樣鄭重其事地打扮，還是一身睡衣，頭髮也依舊亂糟糟的，看起來隻是回房間平復了一下心情。

　　她頂著一頭亂髮，黑眼圈很重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葉空，等這個比賽般的沉默對視持續了快一分鐘時，才終於壓著聲音道：「你怎麼來了？」

　　聽語氣怨念很重的樣子。

　　葉空就問：「你不歡迎我來？」

　　「……我沒說。」

　　曲霧撇撇嘴，別彆扭扭地轉開頭走向廚房。

　　沒多久葉空就聽到曲阿姨浮誇的聲音：「什麼？你說小空喜歡吃甜的？那你看媽媽昨天才烤的麵包她會喜歡嗎？」

　　「媽！」

　　曲霧惱羞成怒地制止，接著就是女人竊竊的歡快的笑。

　　兩人小聲吵鬧的內容聽不太清，但混合著勺子在鍋裡輕輕碰撞，和粥咕嘟嘟冒泡的聲音，不需要聽清也讓人覺得溫暖。

　　這房子的色調乾淨，布置得很漂亮卻又不失溫馨，處處都是母女倆生活的痕迹。

　　客廳相對的電視牆也是照片牆，寬大的屏幕兩側掛滿她們的照片，有些是單人照，有些是合照，有些照片很老，有些照片很新。

　　如果有客人來，應該很輕易就能從這些照片上窺見母女倆一起度過的歲月一角。

　　曲媽媽從衣著簡單工作環境簡陋的創業者，變成窗明幾淨寫字樓裡西裝靚麗笑容舒展的老闆。

　　曲霧從戴著口罩隻露一雙陰鬱眼睛的少女，變成坐在花園裡朝著鏡頭大笑的女兒。

　　而兩人的合照，也從距離超遠隻有一方展露微笑的「陌生人」，變成勾肩搭背一起做出奇怪表情的母女。

　　時間在照片裡串聯流淌，勾勒出另一個葉空陌生又熟悉的曲霧——不是「變態」，不是她的「狗」，不是超天才黑客也不是頭腦聰明的投資家，而是一個在媽媽面前的，作為女兒的曲霧。

　　比在她面前更加鮮活，更加嬉笑怒罵都不加以掩飾，更加肆意快樂的曲霧。

　　看完了那些照片，她又看向別的地方。

　　無處不在的有關她們自己的元素。

　　曲媽媽的「雲端設計」公司logo貼在很多地方，比如水杯、音響、筆筒……除此以外，沙發上放著電腦形狀的抱枕，地毯的一角上印著黑客少女狂敲鍵盤的圖案，置物架上堆滿了設計師相關的書籍，還有往期的山嵐日報和玉洲之風，和最新出的《花葉》……

　　這是一個從設計之初就沒準備用來迎接客人的私人空間。

　　是一個真正的……家。

　　……

　　不知道為什麼，那種感覺大概就像心臟突然變輕了一下，又隨著呼吸沉沉地陷入更深處。

　　葉空下意識去拿起水杯想喝水，卻摸到了杯子上的便利貼。

　　她把杯子轉過來，看到花瓣形狀的便利貼上寫著明顯不是曲霧的字跡——「記得吃早餐！！！」

　　三個塗黑加粗的感嘆號非常醒目。

　　葉空動作頓了一下。

　　有一種視野變得更清晰的恍然之感。

　　腳步聲從廚房那邊匆匆靠近，曲霧發現她在看什麼，立刻把杯子拿走了，語氣有些窘：「我媽就愛管東管西的……我重新給你拿個杯子。」

　　「不用了，我不喝水。」

　　葉空這樣說。

　　很快早餐做好了。

　　很混搭的一頓。

　　葉空得到了一杯加了超多糖的甜牛奶，還有烤的脆脆的南瓜麵包，還有可選擇性食用的魚片粥以及蔬菜餅。

　　從茶幾換到餐桌上。

　　曲霧在她對面別彆扭扭的說：「我媽做的早餐可好吃了，可以出去開店的程度，就算不喜歡你也可以嘗一下，不想吃完可以給我吃也不會浪費。」

　　曲媽媽有些驚訝地看她一眼，又克制地收回目光笑眯眯道：「是呀是呀，阿霧食量可大了，沒白長這麼高。」

　　「你說得我跟豬似的。」

　　「你本來就像一隻小豬。」曲媽媽嘆息，「也多虧小空你從小就會賺錢，不然你們花之盒還不得被她吃垮？」

　　「……」葉空咬了一口麵包，咽下去，語調慢慢的，一字一句都很清楚，「她小時候吃得不多，大概是怕會被嫌棄或者趕走，所以她每次吃飯都會看別人眼色，不管我跟她說多少次想吃就吃也沒用。」

　　「……」曲媽媽愣住了，甚至沒有去看曲霧一眼，隻一秒就紅了眼眶。

　　曲霧也呆了一下：「你……你突然說這個做什麼？」

　　葉空笑了笑，擡起頭看向曲媽媽：「除了吃飯，她那時候睡覺也總是睡在地上，本來有空餘的房間，但她不敢一個人，也不敢跟不認識的小孩一起睡，就每天都在我的房間裡打地鋪，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會立刻驚醒，這個毛病直到我們分開的時候還是沒改掉。」

　　「……葉，葉空！」

　　眼看曲媽媽就要控制不住眼淚了，曲霧趕緊制止：「你說這些幹什麼？事情早就過去了，我也早就走出來了。」

　　對上曲霧著急的對她瘋狂使眼色的眼神，葉空短暫地停頓片刻，也不轉移視線，就這麼凝視著曲霧的眼睛，緩緩開口：「我隻是覺得，曲霧一定從沒告訴過你這些事，她……」

　　又頓了一下，好似對這種話不太熟練：「她雖然看起來脾氣很差，容易衝動，可其實是個很會體諒別人的人，所以，為了避免讓你內疚和心痛，她一定永遠都不會告訴你這些，但……」

　　「出於……私心。」

　　說出這兩個字，葉空自己甚至都忍不住彎了下嘴角。

　　但那不是笑，那更像是一種荒謬的表達：「我倒是希望你能更心痛一點，然後對她更好一點。」

　　曲霧無聲地凝住了，從身體到呼吸，從呼吸到眼神。

　　她直勾勾看著葉空，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