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電話的時候葉空正在午睡。

　　這兩天天氣都不錯，總是有陽光。

　　她躺在床上，扯掉一半的眼罩摸到手機湊到耳邊，不說話。

　　那邊先是戰戰兢兢試探：「是……是不死妖大大嗎？」

　　葉空第一反應是什麼人這麼神通廣大能查到她的電話號碼？惺忪的睡意散去一點，警惕地保持著沉默。

　　「那個……我我我是花葉雜誌的副主編，曲老大說以後有事都找您……那個，那個，我打電話是想問一下，我們工作室的選址……」

　　「……」葉空徹底扯掉眼罩，起身在半床的陽光裡側頭看向窗外，「選址……」啞啞的聲音出口一瞬被她止住，咳兩聲清了清嗓子才繼續發出稍微清明一點的聲音，「選址怎麼了？不是已經定了？」

　　「啊啊啊啊啊啊真的是不死妖大大！！！！」

　　那邊頓時爆發一陣極力剋制的尖叫，還傳來又蹦又跳的群魔亂舞之聲。

　　葉空：……

　　她把手機開了外放，起身赤著腳開始換衣服。

　　很快，那邊稍微平靜下來，用明顯忍耐著激動的嗓音對她道：「是這樣的，本來是已經定下來了，我們都在搬東西了，但也知道，曲老大那邊家裡突然出了事，一時間沒能顧得上籤最後一份合同，就這麼幾天時間，我們原本看好的那一層樓就被租出去了……」

　　那人小心道：「您看，我們是重新搬回那個酒吧，等那層樓租期到了再去接盤，還是……」

　　葉空一邊倒水一邊聽，聞言道：「重新找。」

　　「嗯？」那邊的人好像很驚訝，一時都找不到話來回應，隻是傻了一樣嗯嗯個不停。

　　葉空也不管她，端著水杯站在落地窗前，看到下方進進出出的裝修工，一邊想自己這個店真是命運多舛，一邊漫不經心道：「之前曲霧為雜誌社找房子的消息有洩露出去嗎？」

　　「沒有，就算有知道的也隻是紙媒行業內部小範圍傳播……」

　　葉空「唔」了一聲：「那就傳消息出去，用貼傳單的方式也好，在論壇上發懸賞的方式也好，或者大張旗鼓找中介也好——總之，要讓人知道雜誌社在找正式的辦公地點……」

　　副主編「啊」的一聲，驚訝極了：「可之前曲老大說我們低調行事還來不及，絕對不能太高調，會有洩露您真實身份的風險。」

　　說著，她壓低了嗓音：「您不知道，一些秘密論壇裡甚至有對您真實身份的懸賞，我們工作室的郵箱更是每天都能收到成千上萬的打聽還有威脅，而且您還有很多不理智的漫迷揚言要給您寄刀片，要跟蹤您呢……」

　　她顯然是個對葉空有無限崇拜的年輕人，說著說著語氣又激動起來了：「而且不光是國內，國外的漫畫論壇也有很多在討論和猜測您身份的——《群星》太火了，我們雜誌社賺了太多，我都沒敢讓家裡人知道我是花葉雜誌的，我妹妹也是您的粉絲……」

　　說完一大堆後，她才意猶未盡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我是不是太多話了？」

　　「沒有。」葉空說，「我很高興能聽到這些。」

　　她喝了口水，擡眸望向窗外高遠的天空：「不死妖有這麼大的影響力，真是太好了……」

　　「那工作室……」

　　「按我說的做。」

　　「……好，我知道了。」

　　頓了頓，副主編又變得小心起來：「曲老大那邊……是真的不管事了嗎？」

　　葉空眨了眨眼：「是。」

　　她話鋒一轉，又漫不經心道：「不過她還是雜誌社最大股東，你們以後公事不找她，私下卻可以多找她玩一玩。」

　　「好，我們會的。」發現曲霧離職並不是因為兩個老大撕逼決裂，副主編的聲音一下就輕鬆起來，「其實曲老大很會玩的，我們工作室的人都很喜歡她，隻是她平常都太忙了，沒什麼時間……」

　　葉空嗯了一聲：「我會給你們多放假的，你們可以多出去聚一聚。」

　　「放放放……放假？謝謝老大！」

　　伴隨著一陣嘈雜的掌聲和壓抑的歡呼，副主編的聲音正經嚴肅得彷彿正在敬禮。

　　「剛才我說的這些不要告訴曲霧。」葉空最後道。

　　「啊？是全都不能說嗎？」副主編又忐忑起來。

　　「隻是有關她的部分，別的隨便。」頓了頓，她又說，「你們去找她玩的話，費用可以找我報銷。」

　　葉空掛了電話，轉身進了洗手間。

　　出來時經過書桌，黑屏狀態的電腦突然亮了起來，她腳步一頓，側頭看過去。

　　隻見屏幕上突然出現了打開的郵箱頁面，遊標移動著點擊了某個文件的列印按鈕，隨後就是滋滋滋一陣動靜，一旁的印表機開始往外吐出資料。

　　葉空：……

　　漠然看著一張又一張A4紙飄出來，最後匯成厚厚一疊資料。

　　她面無表情地站了一會兒，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抹了把臉，在桌前坐下來。

　　開始瀏覽文件之前，她先拿出手機，給某人發了條簡訊過去。

　　·

　　叮的一聲——

　　完全不知道電腦那邊葉空正盯著印表機的曲霧，滿心以為這個時間某人肯定還在睡覺。

　　誰知才剛遠程操控電腦完成操作，她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瞄一眼簡訊顯示，她一把就將手機丟了出去。

　　在曲媽媽好奇的目光下，她清了清嗓子，半晌才把手機撿回來，打開簡訊。

　　——太閑了就去睡覺，少管我的事，也不準動我的電腦。

　　曲霧：……

　　曲霧氣得大叫一聲，猛地把手機砸到了沙發上。

　　曲媽媽立刻放下玩遊戲的手，關切地看著她：「寶寶怎麼了？」

　　曲霧轉頭看著她媽媽，對上那雙滿含擔憂和包容的眼睛，沉默幾秒後大步走過去，一頭紮入了曲媽媽懷裡。

　　——這是至今為止，她們母女間最親近的動作。

　　雖然僅僅三秒曲霧就直起身來了，用她那拿過散打冠軍的拳頭對著空氣一頓亂砸：「葉十一這個混蛋！我以後再搭理她我就是傻逼！」

　　曲媽媽：……

　　按捺住方才被崽子投懷的竊喜，曲媽媽謹慎地沒有跟著罵。

　　鬼知道她女兒會不會明天就反悔，然後反而看她不順眼。

　　·

　　「阿嚏——」

　　葉空狠狠打了個噴嚏。

　　吸了吸鼻子，她又翻過一頁。

　　手上是一份合同。

　　和曲霧之前留下來的別的公司的合作請求不同，這份合同裡表達的分明不是請求，而是非常冷硬的交易。

　　她昨晚看的那些合同基本都是草稿，合作方向和項目各有不同，但無一例外，那些公司都給她留了相當大的自主權，以及可商量的利益，但眼下這一份，顯然不是草稿，而是完完整整，一看就是正式擬定的合同，裡面大量充斥著葉空不太懂的專業術語……可不需要去看那些，葉空隨便一看就忍不住笑了。

　　「版權一經售出，乙方不得對改編進行任何幹涉，也不得在公眾平台發表自己對改編作品的看法，甲方有權監督乙方的社交平台賬號內容……」

　　葉空饒有興趣地嘩啦啦翻著這疊厚厚的紙，喃喃自語：「除了第一次賣書，這麼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當乙方呢，真有意思……」

　　·

　　葉空很清楚資本家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群為利所趨，即便早已填飽肚子把自己養得膘肥體壯，也依舊永遠不會滿足的野獸。

　　他們的道德底線低下到近乎沒有，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的利益才是世界第一位的，別人能為他們的利益做出貢獻那是別人的榮幸，而他們但凡少收取了一點利益，少榨取了一點他人的皿汗，他們就認為這已經是自己所降下的天大的恩賜了，所有人都應該去叩謝他們。

　　——資本家就是這樣一群臉皮厚如城牆的豬玀。

　　葉空早就知道這一點。

　　但因為不死妖早早就靠風靡海內外的作品獲得了巨大的名利與社會地位，她在出售版權的路上還從來沒感受過這樣標準的壓榨——第一本《銀河之花》賣出後，她就永遠都是合同上的甲方。

　　合作方往往都是看她的時間，看她的意願，看她方不方便，甚至連出售的日期也要問過她——就是為了拍她馬屁，好拿到下一次優先合作的機會。

　　可眼前這份合同……

　　不許她過問改編，不許她在公眾平台擅自發言也就算了，其中居然還有一條……

　　「《群星》的後續發表，每一話都需要經過甲方審核方能發出，此舉是為了保證連載質量，倘若甲方有覺得不妥之處，乙方必須立刻加以修改……」

　　葉空嗤嗤地笑出聲來，又往前翻了一頁：「我倒要看看你打算給我多少錢，才敢這麼大放厥詞……」

　　往前翻了好幾頁，才終於看到了購入價格。

　　——在甲乙兩方平等、自願、商量的基礎上，乙方將漫畫《群星》的版權以的價格全權轉讓給甲方，其中包括改編權、發行權等……

　　葉空：……

　　葉空以為自己看錯了，又湊近重新數了一遍，發現自己沒看錯，的確就是八個零。

　　三億。

　　葉空：……

　　她一口氣翻到第一頁，這回看清了這個傻逼公司的名字。

　　溫氏集團。

　　葉空：……

　　她終於忍不住，噗的一聲笑出來，接著就是源源不斷，遏制不住的大笑。

　　她知道曲霧為什麼偏偏要把這份合同傳給她了，是想逗她笑呢。

　　等笑夠了，她才抹了抹眼角笑出來的淚，表情一下變得漠然。

　　少女起身，把那疊合同放進了碎紙機，頭也不回地下樓了。

　　·

　　溫氏集團的CEO辦公室。

　　溫榮批了一堆文件後，疲憊地嘆了口氣，按了按肩膀。

　　正在一旁整理文件的秘書立刻道：「要不要去休息室躺一會兒？」

　　「不了，事情還多呢。」

　　「您太辛苦了，有您這樣一位富有責任感的老闆，真是我們的福氣。」

　　溫榮淡淡道：「我要以身作則，他們才不敢懈怠工作。」說著又嘆了口氣，捏了捏眉心，「上萬的員工等著吃飯呢。」

　　秘書笑眯眯道：「有您的帶領，大家一定都會吃得飽飽的。」

　　「那我再累也不算白費了。」

　　溫榮說著，喝了口茶，突然又道：「對了，《群星》那個項目，秘書處收到回復了沒？」

　　秘書立刻打了內線電話，讓負責此事的人進來稟告。

　　片刻後，一個小助理走進來，低頭恭敬道：「還沒有收到回復。」

　　溫榮眉頭微微皺起：「我們的合同發過去有多久了？」

　　「三天了。」

　　「難道他們沒看到？」溫榮思索道，「讓你們查不死妖的資料呢？」

　　小助理搖了搖頭：「查不了，她的身份被保護得相當好，我們隻找到了那家花葉雜誌的工作室地址，可在那蹲守了幾天也沒見到疑似不死妖的人，她好像從來不去工作室。」

　　頓了頓，小助理又說：「不過，我們都覺得，對方應該已經看過郵件了。」

　　溫榮眉頭皺得更緊：「那怎麼還沒回復？你們有沒有說見面詳談？」

　　「在郵件裡寫了，但他們沒有反應。」小助理聲音變小，「我們一緻認為，不死妖應該不會回復我們了。」

　　「……為什麼？」

　　「可能……對價格不滿意？」

　　「哈？」溫榮啪的一聲拍在桌上，「真是命比紙薄心比天高！」

　　中年男人才在這個位置上坐了沒多久，就已經滿身威嚴了，這會兒橫眉怒目的樣子完全區別於他以前的溫和可親，嚇得小助理頭都不敢擡。

　　看著小助理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地裡的樣子好一會兒，溫榮才稍微緩和了怒意，微昂起頭聽不出喜怒的道：「所以，我要你們發出的郵件對方已讀不回，我要你們調查的東西你們找不到半點線索……既然沒一件事做得成，那你們秘書室拿著我給的高薪，是來幹嘛的呢？混吃等死？」

　　「也也也不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小助理冷汗直流的趕緊道，「我們最近剛得到消息！說是花葉雜誌社正準備盤一層寫字樓當工作室！」

　　「花葉雜誌社？」溫榮道，「那又是什麼？」

　　「……」小助理無言兩秒，「就是《群星》唯一的發表渠道，這個雜誌社最近聲名鵲起，除了《群星》外還有好幾篇不錯的漫畫正在連載，有人說……」

　　「行了行了，知道關鍵信息就行，不用多浪費口舌和時間。」溫榮嚴厲道，「你們是我的秘書，應該學會言簡意賅抓重點！不然我放著那麼堆成山的文件報表不批，難道就在這聽你們講半天廢話然後獲得一句有用信息嗎？」

　　「……」小助理再次沉默，隻把頭低得更深了。

　　「既然他們要選辦公地點，那我們就給他們一個辦公地點。」溫榮輕蔑道，「咱們公司大樓舊址那邊不是多的是樓層嗎？別說一層了，給他們三層都可以，不需要租金。」

　　他對小助理道：「你去聯繫，隻要對方心動了，就立刻提出條件，一定要見到不死妖！」

　　小助理忐忑片刻：「可舊址那邊，不是快拆了嗎？而且離市中心很遠，都到郊區去了。」

　　「那又怎麼了？那邊不是還留著不少公司嗎？」

　　「可那些不是皮包公司，就是搞電信詐騙的。」

　　「你哪來這麼多話？！玉洲房價這麼貴，他們難不成還想在市中心找租金上億的寫字樓不成？區區一個雜誌社，一個小畫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