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北渝的寒冬。
坐在書屋裡,常書沉默地看著窗外,那些被雪塗白的物景。
「公子,老軍師來了。」有書童走入開口。
常書顧不得披上大氅,急急往外迎去。按著道理,該是他這個學生親自去訪,奈何去了幾次,老師都不在府中。而是為了北渝的大業,四處奔波勞碌。
門剛推開,老仲德便似不受寒一般,連著咳了幾聲。
「老師快入屋。」
老仲德擡頭,看著面前的學生,臉上露出欣慰之色。即便還有軍政要看,但他明白,這一次來尋常書,意義非同小可。
如他所猜,常氏已經打下了大半壁的中原江山。隻可惜……他油盡燈枯,耗不得多久了。
慶幸的是,在很早很早以前,他便給自己主公,給北渝留了一條後路。而這條後路,正是常勝。
內城的世家,多次向他推舉子弟,想要拜師,他以身子不適為由,一一拒絕了。
北渝軍師的位置,在他之後,隻能由面前的常書來做。
「老師的意思,讓我做北渝的軍師?」常書倒了熱茶,雖猜了出來,但聲音還有些錯愕。
「早些年的時候,我便說過,你常氏的族兄,隻能由你來輔佐。」
「老師,我怕不能勝任……」
「長陽辯會,你辯得幾個大儒噤若寒蟬。軍中推演,如常霄之輩幾人合力,都無法勝你。且天下名將,還有你常書一席。」
「你便說,你做不得北渝軍師?」
常書沉默。
他這一生的想法很簡單,愛書讀書,徜徉在先賢與古書的海洋中。
「常書,走出書屋吧,往整個天下走出去。北渝缺你不可,你族兄亦缺你不可。」
常書擡頭,眼睛有了神采。
「除你之外,沒有其他的人選。這樣如何,你讀書時叫常書,打仗之時便叫常勝。這也是你族兄的意思,想來……以後做軍師打仗了,如何能叫輸呢。」
「走出去,讓天下都知曉,你北渝常勝,是何等的驚才卓絕!」
話說完,老仲德又咳了幾聲。
「雖有委屈你的意思,但我時日無多,你若不答應,真要看著為師遺憾不成?」
這一下,常書不再猶豫,呼了口氣起身,對著面前的老仲德拱手作揖。
「常勝,願聽老師教誨。」
……
「九指無遺死後,常勝開始就任北渝第一席幕僚。以最快的時間,穩住了世家騷亂,以及北面的叛軍,甚至還用反間計,成功收服東萊第一名將申屠冠。」
「吳先生,我聽說小伏龍常勝,殺了我很多蜀將?」坐在殿中的黃之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明顯有些不合時宜。驚得旁邊的黃言庭,連拖帶扯,才讓他坐了下來。
殿中氣氛有些微妙,常逢春猶豫著,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吳松捧著卷宗,連著咳了好幾口老嗓。
徐橋在迅速盤桓,怎麼安撫好殿中的人。
「亂世之中,各為其主。殺與不殺,無非是戰爭使然。」便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道枯龍的聲音。
「且,小伏龍常勝,亦是少有的大義之人。雖西蜀北渝大戰數年,但他一直勸諫北原王,不可放任外族入關,不可窮兵黷武壓榨百姓。」
眾人紛紛擡頭,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一架木輪車已經被推到了殿邊。木輪車上,一個枯老的文士,同樣擡頭環顧著殿中諸人。
「老師!」徐橋驚喜起身,便往外相迎。
「東方先生!」
「我等拜見東方先生!」
連著常逢春,聽見東方敬這公允的一句,也急忙收斂性子,跟著眾人一起出殿相迎。
「咳咳,無需多禮。」看著這些後輩,東方敬難得露出笑容。
「老師請入殿。」
「不用了,我稍後還要去陛下。」東方敬擺了擺手,看了看眾人,又溫和地看著常逢春開口,「其他人不說,你家的小叔父我是了解,若按我東方敬的看法,小伏龍常勝,當得亂世英才。」
這一句,讓常逢春淚流滿面,他躬身長揖。
「一直想謝先生,當初我小叔父在成都戰敗,是先生不計敵我,送了下卷《清平錄》來,了卻我小叔父的平生心願。」
「身在亂世,都是身不由己之人,我是,你小叔父亦是。」東方敬擡頭,滿臉都是遺憾,「我甚至在想,若非一場亂世,相識之後,我該與他是何等的好友。」
在旁諸人,聽得皆是嘆息。
「吳先生,小伏龍接下來的故事,由我來講,如何?」
「東方先生的身子……」
「無事的,還死不得。」東方敬笑了笑,「再怎樣,也該等到我的那些老朋友回長陽歡聚一場。」
「老師……」徐橋猶豫著要勸阻。
「殿下,無事的。」
「小伏龍的故事很長,直至現在,我依然對常勝的那場奇襲成都,心有餘悸。若非是北渝世家咄咄相逼,使常勝不得不鋌而走險。又若非我西蜀上將軍於文,小伏龍已經似一把刀,切開了我西蜀的心臟。」
東方敬緩了緩神色,蒼老的聲音逐漸傳開。
……
「蜀將韓九已破,直奔成都。」按著佩劍,常勝聲音清冷。多日的行軍,再加上一路來的廝殺,喜歡讀書的小書生,再不復當年的儒雅之像。
「願隨小軍師!」
麾下的精銳百戰卒,皆是放聲狂吼。北渝連連敗仗,彷彿是這一回,小軍師帶著他們孤勇殺入成都,似要成功了。
「報——」
「稟報小軍師,西蜀上將於文,大軍在後追來。」
「莫理。」
常勝昂著頭,臉龐上湧出掩不住的戰意。
「待攻入成都,吾自有辦法,借成都之守,大敗西蜀於文,迫西蜀各路大軍回援。如此一來,我北渝便有了一柄刀子,徹底粉碎西蜀的爭霸大業。」
「諸君——」
「隨我衝殺!」
「吼!」
成都外的官道上,一時間,到處都是北渝士卒的戰意怒吼。
常勝垂下按劍的手,顯得越發冷靜。當然,他不忘留意跛人的動向。甚至不惜動用另一營人馬,用來開闢通道。
最後一次,僅願天公相助,助他破開西蜀的心臟。如此一來,北渝的世家便會安分,自家族兄的大業便能鯨吞天下。
雖險,但勝機乃大。
「殺——」想到盡處,霎時間,常勝也仰頭狂吼起來。
成都。
那座西蜀的成都,已經近在咫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