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蜀朝,開元十七年。
長陽巨城外。
鐺,鐺,鐺。
熙攘的人流,隨著三聲清脆的響鐘,一個披著綠甲的士卒,高高舉起了一面紅色長旗。
剛鋪的水泥長道上,步行抑或騎馬,都頗為默契地停了下來。
明媚的陽光之下,一個騎在馬上的年輕將軍,並未仗著身份逾越,和隨行的另外幾人,都安靜地等在一邊。
「行——」
直至綠面長旗舉起,年輕將軍才繼續牽馬步行,嘴裡喃喃。
「也不知父皇的這些想法,是哪兒冒出來的。先是紅綠旗,又在三十州內,花費十年餘的時間,鋪設了一條蜿蜒千裡的水泥官道,諸如此類,還有許多許多。」
「殿下有無發現,我等這些人哪怕從涼州趕回,也省了至少一半的時間。再者說,還有那些車馬郵商,遠行探親的,無需再翻山越嶺,也無需再渡江泊河。」在旁,一個留著山羊須的文士笑著開口。
「子堂先生說的對,父皇所做的,皆是利國安民之策。」
年輕將軍呼了口氣,擡起頭來,有些激動地看著面前的巨城。
他叫徐橋,是大蜀的太子,此番從涼州出師,剿滅西域叛軍四萬有餘。班師回朝,他並沒有大張旗鼓,而是帶了幾個隨行的幕僚將軍,輕車簡從地趕了回來。
但即便如此,還是被一個守城都尉認了出來,一時間,「殿下大勝回朝」的消息,傳遍了長陽內外。
不多久,便有數不清的百姓湧來,喝彩與歡呼聲,瞬間響徹了雲邊。
大蜀開國以來,南征北戰,先有大將軍韓幸雄師渡海,十攻十克,殺得海外諸國跪拜臣服,連著不可一世的瀛島國,也被連根拔起,連著國土,也成為了蜀軍水師的都護鎮守地。
又有驃騎將軍陳忠,以三年時間開拓雪原之道,隨即大軍北上,數月的征戰後,雪原外的數個小國,至此臣服上貢。
還有北原王常小棠,水師都督苗通,鐵蹄元帥晁義……都循著蜀帝之令,開疆拓土,威服四海。
即便是太子徐橋,也有征伐之功,再加上蜀帝的撫民之策,使得這數年間,在內百姓歸心,在外兵威強盛。
「開元盛世。」跟在徐橋之後,李柳捋了捋山羊須,嘴角露出笑意。便如他們這些人,所期盼的不正是這一天麼。
站在百姓之中,徐橋擡手示意,又側了頭,看向城門處,那座醒目的袁公石像,莫名的心頭舒服起來。
「殿下,該入宮了。」隨從中,又有一個臉色白凈的年輕人,作揖出列,風度翩翩,儒雅有韻。
「是極。」徐橋回頭,看著說話的人,猶豫了下又古怪開口。
「我總是忘了問……司安,你到底是怎長的?我叔父司虎,還有嬸兒鸞羽夫人,甚至是你兄長小蠻王孟霍,都與你不大像。你瞧著你,先拜了李將學兵法,還拜了子堂先生學韜略。一家的悍勇之士,卻出了你這位儒雅文人。勿怪勿怪,實在是叔父司虎……讓本殿有些不大相信。」
旁邊的李柳,還有一臉發懵的大將魏小五,都好奇地轉過了頭。
年輕文士司安,依舊謙謙有禮,朗星之目隻轉了轉,便謙虛開了口。
「興許,因為我爹是天下第七謀?」
「有……道理的。」李柳點頭。
「有道理。」徐橋也笑著點頭。他隨即轉過身,再無猶豫,帶著同行的幾人,往皇宮踏步走去。
……
長陽皇宮,九根巨大的蟠龍柱,在修葺之後,已然是栩栩如生,遠遠觀去,若非是有蟠柱困鎖,說不得要立即騰飛入雲。
禦道之上,偶有小國使臣戰戰兢兢,隻知跟著侍衛垂頭慢行,恐驚了天人。
停下腳步,徐橋正環顧看著,卻在這時,聽見了一道不合時宜的罵咧聲,雖暴躁,卻熟悉無比。
「老子做了二十多年的護衛頭子,嘿,到了你這一代,算是斷香火了!」
長陽皇宮的角落,作為禦衛統領的孫勛,正拿著鞋拔子,不斷抽在一個少年身上。
「孫叔,大白天又打孩子呢。」
「誒,閑著也是閑著……啊,殿下回宮了——」
一腳踹開兒子,孫勛急忙跑了過來,不忘囑咐下屬去報喜。
「殿下出征之後,我每日都睡不著,不當值的時候,就跑去城外的菩提廟,為殿下祈福安康。殿下是我看著長大的,殿下三歲那年,我還偷偷給殿下帶了兩壇酒。」
「孫叔,我父皇呢。」
說到正事,孫勛停止了嬉笑,急忙認真開口。
「這兩日剛好北原王入京,陛下又和北原王跑出去了,或許是……去了袁公爺的忠義山。」
「父皇說過,正因為袁公爺的忠義,才在亂世之中,給了他一盞明燈。」
「自然,上到兵吏,下到百姓,都對袁公爺敬佩無比。」孫勛頓了頓,忽然又想起什麼。
「啊對了,北原王的那位嫡子,這次也跟著來了。似是知道了殿下回京,剛才還派了人過來。」
「這傢夥也來了?」徐橋有些悶悶。
「確是,說是在周掌櫃那邊的天香樓,備下了接風宴席,請殿下去赴宴……說殿下要是不去,便是卻了他這個北原質子的心意,卻了北原府二十萬戶百姓的心意。」
「他是個雞毛的質子,一年入京八趟,趕都趕不走。」徐橋揉著額頭,「這傢夥的性子,真隨了北原王。」
「殿下當知,北原王當初是藏了子嗣,又因為亂世不得兼顧,用北原王自個的話來說……好像是有點長歪了。」李柳在旁笑道。
徐橋面露無語,「孫叔,你派人傳個話,便說今日宮中有事,本殿下來日再與他敘舊。」
「殿下的事情,便是末將的事情,末將親自去與他說。」
「有勞孫叔。」
交代完,徐橋在陽光中轉身。隻這麼一下,便看見了不遠之處,一個端莊大氣的婦人,披著得體的鳳袍,滿面都是歡喜,正向他走了過來。
徐橋頓了頓,聲音一下哽咽。
「母後——」
他生在一個動蕩不安的年月,即便在出生那日,也有敵賊殺入了成都。是他的母後,在刀兵與響箭中,將他生了下來。
父皇長年在外征戰,又是他的母後,教了他成長,遞給了他另一盞驅散黑暗的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