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州,王都壽光城。
此時,袁沖坐在王宮裡,滿臉都是沉默。
他的義兄嚴熊,還在殿下喋喋不休地說著。
「主公當知,渝州王那邊,已經給申屠冠送了厚禮。若無猜錯,申屠冠已經生了判心,想要投靠渝州王了!」
「不管怎麼說,主公都是東萊之主,即便是送禮,也該先送給主公。這申屠冠,分明是逾越了君臣之禮!」
包括嚴唐在內,另外的二三個義子,坐在一旁,也跟著皺起了眉頭。如他們這些人,都是老袁王一手收養帶大的,不管本事如何,終歸是東萊的自家人。
作為義子長兄的嚴熊,越說,便越是咬牙切齒。
「如今必須收回申屠冠的兵權,若不然,我東萊最後的四萬人馬,都要保不住。主公啊,莫要忘了,我等這些人,才是主公真正的兄弟。」
袁沖沉默擡頭,看向王宮外的黃昏。在回來東萊之後,他越發看得清楚,這逐漸明朗的天下大勢。
南面的東陵,曾經強悍無比,也被西蜀徐王打敗,割地求和,退守吳州。而在北面,渝州王常小棠也佔盡半壁江山,正在收服河北叛軍,準備鯨吞天下。
偏偏他的東萊三州,被夾在二者之中。不管是南還是北,他都沒法子抗爭。大勢之下,最後的辦法,隻能擇取其中一方,作為附庸。
若附庸都被拒絕,那極有可能要被滅掉。
袁沖緩了口氣。
要真在南北選擇一個,他是更傾向於西蜀的。至少,比起深不可測的渝州王來說,西蜀徐王還算得半個老友,也不曾交惡,甚至人家幫了幾次。
但現在……他的上將申屠冠,卻隱約間和渝州王有了聯繫。若非如此,為何會送這些禮物過來。
「王上,申屠將軍求見。」正當袁沖想著,突然聽到了近侍的聲音。
王宮大殿上,原本在喋喋不休的嚴熊,聽到這個名字之後,迅速收了聲音,急急坐了下來。
「讓他進來。」袁沖坐正了身子。恍惚間,又想起老父臨死的話。讓他信任申屠冠,勿要中了敵人奸計。
或許,這送禮之事……便是一場挑撥離間呢?
「申屠冠拜見主公。」卸甲的申屠冠,穩穩踏步而入,對著王座上的袁沖,叩身一拜。
「申屠將軍,無需多禮。」
申屠冠點頭起身,語氣並未有絲毫猶豫,「主公,當聽說了渝州王送禮的事情。」
「自然聽說了,申屠將軍,你真是好威風啊,連渝州王——」
「收聲。」申屠冠轉頭,聲音不急不緩。說話的嚴熊,瞬間委頓下來,停了聲音怒目而視。
「主公,送禮之事,乃是渝州王的推恩毒計。為的,便是離間你我的關係。東萊尚有四萬大軍,徵募新軍的事情,也在進行之中。到了年關之時,我有信心,將東萊的兵力,募到六萬餘人。」
「而這六萬餘人,守衛東萊邊疆,再和西蜀合作,至少能擋住渝州王大軍,數月之久。」
「渝州王定然想到了這一點,才用計離間你我。申屠家五世家將,還請主公明察。另外,渝州王送來的重禮,我一件未收,盡數在壽光城的城門外,一把火燒了。」
申屠冠的這副模樣,再加上這些解釋,終於讓袁沖的臉色,緩和了不少。
「申屠將軍,我自然是信你的。」
「主公的兇襟,比先王亦不逞多讓。」申屠冠也神色放鬆。他最怕的,便是袁沖誤中敵人之計。畢竟這種情況下,東萊的處境太被動了。
在旁的嚴熊,悶悶地掃了申屠冠幾眼,但礙於申屠冠的威望,並不敢再說什麼。
……
內城長陽,深秋的天時,開始有了沁人的涼意。
走出府邸的劉季,婉拒了陳鵲的勸阻。
「陳神醫,我隻出去走走。」
「仲德先生,還請回屋靜養,若是涼了身子,恐病情加重。」
老謀士笑著搖頭,「早死幾日和晚死幾日,並沒有什麼差別。這個道理,當初的袁侯爺,約莫是明白的。尚能走動,還不如多做些事情。」
陳鵲沉默了會,終歸沒有再勸,站在深秋的涼風中,苦澀地嘆了口氣。
在近侍的扶持下,老仲德踉踉蹌蹌地入了馬車。馬車往前行駛,並沒有駛向皇宮。而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長陽的一個安靜小巷。
小巷最末的一戶人家,有個年輕人等在院子前,臉色平靜至極。在他的懷裡,還別著一本泛黃的古法兵書。
等馬車到來,年輕人才知禮地走下了石階,躬身靜候。
「學生常書,拜見老師。」
咳了兩聲,老仲德欣慰一笑,「常書,你又忘了,你族兄幫你改了名,你該叫常勝了。」
「讀書時叫常書,行軍打仗之時,再叫常勝。」
「哈哈,不錯,很不錯。」
入了屋,老仲德又連咳了幾聲,面色越發地蒼白。
常勝擡頭,眸子裡透出難過。
「老師,陳神醫如何說的。」
「入不了冬。」
僅僅四個字,讓常勝沉默閉目。
「常書啊,我雖然是常家請的大先生,但整個常家,我最看好的便隻有兩人。一個是主公,一個便是你。至於常九,實屬是一件離奇的事兒。」
常勝點頭。
「常書,讀了幾年的書?」
「三歲半開始,再除開打仗的半年,共一十九年。」
「讀夠了麼?」
「書海浩瀚,我隻如塵沙。」
「那便不讀了。」老仲德擡起頭,「我尋遍了整個北地,所有世家,甚至是隱士之人……發現一件事情。」
「老師,是何事。」
「這偌大的半壁北地江山,也隻有你常書,能撐得起來。」
常勝沒有激動,垂著頭,沉默看著腰下的兵書。
「我死之後,你立即棄書入堂,作北渝的第一軍師,輔佐你家族兄,一統天下三十州。」
常勝不知怎麼回答。
「我劉仲德將死之身,又是師尊的身份,常書,你還不答應麼。」
「老師。」常勝仰起臉,聲音帶著隱約的苦澀,「我自知忠孝禮儀,老師以將死之身勸我,我常書豈敢忤逆。」
「好,好,好!」老仲德連喊三聲,約莫是太過激動,咳出一口皿來。
「老師!」
老仲德擡頭露喜,「後繼有人,主公霸業可期。吾劉仲德,可安心去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