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越站在書房內，看著時間一點點地指向午夜十二點的位置，書房外沒有動靜，往日裡就算他忙的天昏地暗，衡音也會時不時地過來探頭，笑盈盈地給他送點水果，今日她沒來。

　　澤越深呼吸，或許人的貪念就是這樣一點點地養成的，得到的越多，渴望的越多。

　　該來的總會來。

　　澤越出了書房，心事重重地下樓，隻見客廳內燈火通明，壁爐裡的火滋滋燃燒著，衡音窩在沙發上睡著了，一本厚厚的手繪本掉在地上。

　　他走過去，垂眼撿起那本手繪本，用力地握緊，沒有打開翻閱的勇氣。

　　過往是他深紮在心底的一根刺，刺的皿肉模糊都不敢回望，如今她終於知曉了前世的事情，他們會怎樣？

　　澤越垂眸看著熟睡的小姑娘，撫摸著她彎彎的眉眼，指尖眷念繾綣，見她眼睫顫了顫，連忙縮回手。

　　衡音覺得眼睛癢癢的，睡意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睜開眼睛看見澤越，欣喜道：「你直播結束啦？」

　　澤越抱緊地上的小狗子，身子緊繃，點了點頭，等著她質問。

　　她沒看手繪本的內容嗎？看完之後沒有意識到她就是畫中的女娘嗎？那些黑暗無光的十年，慘烈的結局，她一點都不怨不恨嗎？

　　澤越攥緊拳頭，身子崩成一張弓，隨時都能崩斷弓弦。

　　衡音撓了撓頭，嘿嘿笑道：「我剛才好像看書的時候睡著了，看書果然不是我擅長的事情，看畫本也是如此。

　　學長畫的一流，就是故事太悲傷了。」

　　衡音說著幽幽嘆了一口氣：「這畫裡的人好像都BE了。學長怎麼能畫這樣慘的故事呢？」

　　就算是做了同樣的夢，也不應該將這樣悲慘的故事畫出來。她看了隻覺得萬分悲傷。

　　澤越身子僵住，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她，聲音發顫：「你……當故事看嗎？」

　　衡音點頭，是呀，雖然學長說澤越就是故事裡的劍客，她是那個被困十年、結局慘死的女娘，學長是娶了女娘的書生，最後喪妻死在盛京，但是好像沒有畫到劍客的結局，她想，身邊人都盡數亡故，隻剩下劍客孤零零地一個人活著，他應該是最慘的那個吧。

　　他聲音微顫：「如果，手繪本的故事都是真實的呢？」

　　衡音：「是真是假有什麼區別嗎？那都是畫本裡的故事，就算它是真實發生過的，前世所有人都活的那麼悲慘了，那我們難道不應該更要幸福地活著，不重蹈覆轍嗎？」

　　其實她覺得，那個時代所有人的底色都是悲涼的，註定無法幸福圓滿，因為他們都有家國情懷，都有情義在，他們都背負著肩上的責任，或為知己死，或為百姓活，無法獨善其身的。

　　隻是可惜的是，手繪本裡的女娘著實有些自卑懦弱，她愛了那麼多年，愛的那麼卑微，最後竟然沒有說出心裡的愛意，也沒有堅強地活著生下孩子，屬實有些鑽牛角尖了。

　　愛了就愛了，該說還得說，就算是為了孩子為了道義為了責任，兩人在一起也可以日久生情嘛。退一萬步講，也可以一起搭夥養孩子，她愛她的，愛一個人有時候也未必需要回應，所以她才不傻呢，才不會像畫本裡的女娘那樣，生生和所愛錯過。

　　她喜歡澤越，就要和他在一起，直到她不喜歡他的那一天，那時候她也不會留下任何的遺憾。

　　澤越渾身僵住，不敢置信地看她，彷彿重新認識了她一般，嗓子有些幹啞，他想說什麼，張口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自詡自己活了這麼多年，看透了一切，原來竟然不如她通透。

　　「阿音。」他眼圈微紅，伸手摸了摸她彎彎的眼睛，緊緊抱住她，嗓音發啞，「你一點都不怨，不恨嗎？」

　　這一切都是他的過錯，是他無能，是他長久忽視了她的感受，是他造成了這一切，她不該這樣簡單地原諒，不要這樣原諒他，他寧願她恨他，怨他，讓他用一生贖罪。

　　衡音被他勒的骨頭都有些發疼，彎了彎眼，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笑道：「說不怨不恨那是沒有心的木頭人，可能上天憐憫我，所以不讓我做這樣的夢，擁有這樣折磨的記憶，所以對我而言，那僅僅隻是畫本裡的故事，沒有那樣痛苦的記憶，但是我知道，人活在世上，不能隻活在過去，更要活在當下。

　　前世若是那樣苦了，這一世要雙倍幸福才劃算呀。

　　你說呢，澤教授？」

　　她眼睛亮晶晶的，話本裡的故事是冷冰冰的，但是澤越的懷抱是溫暖的，她想起自從認識澤越以來，他處處保護她，維護她，照顧她，經歷了那麼多的天災人禍，也有那麼多的甜蜜時刻，所以內心早就釋然了。

　　原來他們很早以前就認識了，原來有那樣遺憾的錯過，這一次她要勇敢一點，不要錯過。

　　澤越眼眸發紅，緊緊地抱著她，久久沒有言語，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覺得上天好似終於眷念了他一回，將他的女娘重新還給了他。

　　內心的恐懼一點點地消弭，他喉嚨發緊，啞聲道：「阿音，謝謝你。」

　　衡音打了一個哈欠，仰起小臉，困意朦朧地說道：「那可以睡覺了嗎？我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她這樣沒心沒肺的人，自然是不適合這樣嚴肅的話題的，那些話從她嘴裡說出來，險些抖出一地的雞皮疙瘩，好像是長歌姐才會說的話。

　　她才不要做深明大義、通情達理的人呢，不考慮太複雜的事情，也不去想太複雜的情感，她就要開開心心的，做嬌蠻任性的小米蟲。

　　澤越見她閉著眼睛，可愛地仰著小臉，一副要抱抱的模樣，揉了揉她的腦袋，啞聲笑道：「睡吧。」

　　他抱她去樓上的卧室，順手將那本手繪本踢進了沙發底下。

　　*

　　手繪本的事情到底還是在衡音心底留下了一道漣漪。

　　第二天下午，下了兩天兩夜的雪終於停了，天氣放晴，城市街道各處都在組織掃雪。

　　喬曦：今年的雪下的有些離譜，第一場雪就險些下成了雪災。@秋長歌，總覺得不太對勁啊。

　　年中水災險些淹沒了大半個江南，就跟二十年前的那場水禍一樣，年末雪災，北方各地雪深的能埋死人。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

　　秋長歌：庚子年，正常。

　　秦陽：這麼玄學嗎？庚子年聽著不是個好兆頭。

　　宋星河：已經是年末了，庚子年也算是挺過去了。話說你們真的不準備元旦以後再辦婚禮？就差20來天。

　　傅懷瑾：不了，萬事俱備，隻等日期。

　　他和長歌都不信這些，或許是經歷過人生的大風大浪，歷經了生死，諸事早就看淡，所以不信外物，隻信本因。庚子年結婚也沒什麼，等了這麼多年，日日都是好日，無所謂要不要挑一個黃曆上的好日子。

　　最關鍵的是，老祖宗的那些兇吉問卦之術早就失傳了，後世流傳的都是一些皮毛，信這些，不如信長歌。

　　喬曦：衡音呢，她已經一天一夜沒出現了，這不太正常呀。

　　喬曦：@衡音。

　　平日裡，衡音一天能在群裡自說自話999+的消息，從昨晚到今天竟然毫無動靜，這一點都不科學。

　　衡音：喵~

　　衡音發了一個字，然後繼續躺平了，早上起來她到處在找那本手繪本，昨天看的時候略過了很多細節，她想再看一遍，想知道她和他前世的甜蜜細節，想找出澤越喜歡她的證據，結果找了一大圈都沒有找到，也不好問澤越，於是懨了一整天。

　　她現在比沙發上那隻懶貓還要懶的動。

　　珍珠最近好像胖了好幾斤！雪花倒是傻呵呵的，天天搖著尾巴跑來跑去，萌萌噠的，一點都沒有胖，但是好像長大了一些，嚶，從今天開始，她要給珍珠和雪花減肥。

　　眾人：？

　　什麼情況？

　　宋星河：你失戀了？

　　衡音：？

　　衡音：哥你現在嘴巴簡直淬了毒汁。

　　宋星河：多謝誇獎。

　　衡音：宋哥，建議你去談個戀愛。

　　宋星河：呵呵，那哥哥建議你去分個手。

　　衡音：？

　　衡音：@澤越，宋哥讓我們分手。

　　澤越：@宋星河，請你吃飯，求放過。

　　大家原本還覺得喪喪的，結果一看澤越這秒跪的慫樣，全都哈哈哈起來，澤教授這九尺男兒，跪的這麼標準。

　　突然之間有些羨慕衡音。

　　戀愛不是人生的必修課，但是若是能找到澤越或者傅懷瑾這樣的對象，那妥妥是能提高幸福指數的。

　　群裡唯二的兩個單身女性，喬曦和易南夢突然之間也生出了談戀愛的想法。

　　喬曦：原本很喪，但是聞到了戀愛的酸腐味道，突然想戀愛了，求介紹靠譜的男人！

　　秦陽：喵，應徵！

　　衡音：曦姐，建議你和秦哥內部消化，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出不了什麼幺蛾子。

　　秦陽：老實巴交.jpg。

　　喬曦：滾~

　　衡音「噗嗤」笑出聲來，看來秦哥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和曦姐認識這麼多年，硬是混成了兄弟，可憐的狠。

　　不過她一點都不同情秦陽，這哥哥就是耍嘴皮子，要是有三分真心，這些年死纏爛打早就應該追上曦姐了吧，估計就是見色起意，想結婚了，然後就打身邊人的主意。

　　曦姐值得更好的男人。

　　至少在她看來，人結婚一定要因為愛情，而不是迫於社會壓力和生子壓力。如果沒有愛情不如不結婚，如果結婚以後，愛情消失，就分開。

　　人活三萬天，不是為了正確，而是為了快樂。

　　這麼一想，衡音也就不糾結手繪本的事情了。

　　她給辛蔚發了一條簡訊：「學長，手繪本我看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我想向前看，也希望你能向前看。」

　　辛蔚很快就回了信息：「衡音，你真的要再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嗎？澤越選擇你，從來不是因為真的喜歡你，而是因為愧疚，他愧對你，在你身上找前世的影子，他想贖罪。」

　　衡音咬唇，許久發了一條回復：「可是我喜歡他呀，所以這是我的選擇。他是因為愛也好，是因為愧疚也好，都與我無關，等到有一天我不喜歡他了，自然就不會選擇他了。」

　　她不是因為被愛才選擇的澤越，她是自己的主體，而非別人的客體。

　　辛蔚久久沒有回復，看著這樣的回復，苦笑了一聲，或許這些年他從未真正地了解過衡音，衡音看似沒心沒肺，看似天真爛漫，內在卻無比清醒，甚至比絕大多數的女性都要清醒。

　　是了，她怎麼會是普通的女孩子呢，她出自那個神秘的大月山，她的前世波瀾壯闊，絕非史書裡的一行字，她的姐姐是精通道家的隱士，耳濡目染之下，她怎會隻是那樣簡單膚淺的女子。

　　他錯過了她兩世。

　　辛蔚心頭瀰漫出一絲的痛苦，前世的記憶和今生的交融在一起，已然分不清是不甘，是執念，還是年少時初見的心動。

　　辛蔚深呼吸，知道這一次是徹底結束了，他手中最強的殺手鐧已經祭出來，但是收效甚微。愛情從來不由人。

　　他能做的就是向前看，或者是無限地等下去，等他們分手，但是辛蔚內心知道，沒有機會了。

　　他對前世的謝景煥了解甚深，這一世的澤越和前世並無分別，隻要衡音選擇了他，澤越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的。

　　那人就是一根筋，一條道走到黑，從不回頭的。

　　況且有一件事情一直藏在他的心底沒有告訴任何人。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前世的謝景煥對女娘並非毫無情誼，那人隻是木訥，蠢笨，分不清兄妹之情和男女之情罷了。

　　於他看來，謝景煥對女娘是百分百的信任，這種信任超出了丈夫對妻子的期許，女娘病逝之後，謝景煥一蹶不振，在卸下身上的責任之後，就拋棄了一切獨守大月山，為她守墓。那不是愛是什麼？

　　那就是愛，最深最沉默無言的愛。

　　隻是這些，他永遠都不會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