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1章 人仰馬翻
屋內有一瞬間的死寂。
蕭璧終於反應過來,面前這個笑容極美,目光卻冷淡的女娘,字裡行間都在打聽蕭霽的事情。
這在蕭府是大忌。
蕭璧目光陡然變了,惡狠狠地盯著秋長歌,揮手砸了她手邊的茶盞。她果然別有目的。兄長說的對,長得越漂亮的小娘子,越是會騙人。
蕭璧冷笑:「你喜歡蕭霽那個賤種?七娘子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我蕭府兒郎各個英明偉岸,除了蕭霽那個胡姬生的賤種,你們一個庶子,一個孤女,般配的很,不如我這就去稟告了祖母,給你們做主。
不過七娘子想當正妻是不太能夠的,蕭府的庶子就算娶妻,也是要娶家世清白的女娘,你最多和你姑母一樣做個妾室,日後在蕭府為奴為婢。」
蕭璧直接破大防,小嘴像是淬了毒一般,又狠又毒,字字戳人心窩,紮人心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麼氣。
就是不太爽。
茶盞摔在了地上,茶水濺到了秋長歌的裙擺上。她內心毫無波動,隻是淡淡看了一眼已經臟掉的裙擺,舊的發白的海棠花被茶水污了一小塊,這已經是她最好的蘿裙了。
蕭府金尊玉貴的郎君,何苦為難她一個窮人?
她先前還覺得他赤誠可愛,原來都是一窩子的豺狼。
秋長歌收起了輕視之心,垂眸說道:「郎君說的是,七娘身份卑微,不敢對郎君們有非分之想,這便回去面壁思過。」
她起身福了福身子,然後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起身往外走去。
可惜了這一屋子的地龍,她才剛捂暖了凍僵的身子,回去又要繼續挨凍。
蕭璧向來吃軟不吃硬,見她低垂著頭,露出額前的美人尖,小臉蛋猶如泣露的芙蓉花,又美又嬌又哀怨,一言不發就往外走,立馬心軟後悔了。嗚嗚嗚,他剛才的話是不是太惡毒了?
都怪長兄平時嘴巴太毒,他跟在他身邊,學了個七八成。
蕭璧欲言又止,欲開口留她,又不知道怎麼開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穿了鞋襪出了屋子。
蕭璧心中憋悶,狠狠灌下一大口茶,家裡的那些女娘們無趣又眼瞎,不是暗地裡思慕大哥俊美的臉,就是想嫁給二哥為正妻,飛上枝頭當鳳凰,最不濟的也有思慕四弟那種風流雅士的,獨獨對他退避三舍。
他也不稀罕,都是一群目光短視、貪圖榮華富貴之輩。
結果府中好不容易來了一個這樣美貌有趣的女娘……哎,蕭璧苦著臉,她做什麼不好,偏要來招惹長兄。
蕭璧小狗委屈:「兄長……」
秋家七娘子也不喜歡他。他以前覺得當混世魔王挺好的,但是現在想想,好像自己名聲確實有些差。
蕭霽從刑房暗室裡出來,看著桌子上的三個茶盞,鳳眼幽暗如深潭。
他拿起秋長歌剛才喝的茶盞,茶盞上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幽香,那香氣不是熏香,也不是果香茶香,像是體香,淡淡的,沁人心脾,讓人有些躁動……
蕭霽猛然將茶盞倒扣在桌子上,隻覺得體內皿液翻滾,熟悉的疼痛侵襲而來:「雪鴞,葯。」
一道灰色的影子出現在屋內,上前扶住他,取出昨夜做完任務才換來的葯,正要遞給蕭霽,被蕭璧一手搶走。
蕭璧急道:「哥,這葯不能再吃了,越吃越上癮。這不是葯,這是毒。」
蕭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底都是猩紅色,一字一頓道:「拿來。」
蕭璧在他駭人的氣勢中,默默地將手中的瓷瓶遞給他,然後背過身去,不想看兄長病發時的模樣,眼圈微紅。
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蕭霽服下藥,眼底的猩紅色越濃,身上經脈青筋暴起,嗜殺之氣也越來越盛,轉身去了邢室暗房,裡面全都是關押的刺客犯人。
不一會兒,濃郁的皿腥味從暗房內傳來,蕭璧跌坐在地上,知道長兄在裡面做什麼,隻是有些無力地垂下腦袋,等會喊人來收拾屍體。
*
且說秋長歌從蕭璧的院子裡出來,找了一圈都沒有見到梅香,也沒有在意,自顧自地在蕭府內閑逛。
自從昨日蘇醒之後,她知曉自己丟失了前面十幾年的記憶,但是皿液裡與生俱來的東西卻在一點點地蘇醒,看見蕭霽時,能看到他身上深濃的戾氣,在蕭璧的院子內,她一眼便看出屋內另有乾坤,必藏有暗室,還有除了怕冷,她耳聰目明,能看見尋常人看不見的細微之處。
怎麼看,她都覺得自己不是秋落霜口中養在偏僻郡縣的秀才家的女娘,不過這些對她影響並不大。無論她是誰,她來此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化解蕭霽十世戾氣,然後再回到她原來的世界。
蕭府內極大,奴僕下人卻不多,一路走來,秋長歌都沒有遇見幾人,被冷冽的寒風吹的實在有些受不住,默默回了自己住的破舊小院,見炭盆裡的火要熄滅了,趕緊又加了幾塊炭火。
冬日裡,炭火用的極快,秋落霜才送來的一籮筐炭火,已經用去了一小半,再過幾日,怕就是要挨凍了。
長歌懶洋洋地烤著炭火,不知不覺便昏昏欲睡起來。
絲毫不知道秋落霜為了救她,跑去四房主母那邊哭訴了一番,說二房欺人太甚,府內已經沒有四房的容身之處了。
四夫人是個軟綿的性子,這幾年眼見著大房、二房和在外地任職的三房日子烈火烹油似的,燒的那叫一個紅紅火火,隻有他們四房,四爺是個閑雲野鶴,什麼事情都不管,隻管著自己在外逍遙快活,在府中地位一日不如一日,她在妯娌面前頭都擡不起來,回到娘家還要被娘家的姑嫂說嘴,心裡早就積攢了一些不愉快,被秋落霜這一哭訴,心生不快,硬是拉著她前去找老太太告狀了。
大房她們惹不起,二房有什麼好得意的,蕭璧那混世魔王惹了多少禍事,每每都被老太太和主母輕輕掀過,如今蕭璧都要打殺四房姨娘的侄女了,這就是在打她的臉。
四夫人拽著秋落霜將事情捅到了老太太面前,蕭府老太太這才知曉秋姨娘收留了娘家的侄女。
「雖說隻是小門小戶家的女娘,她爹隻是個秀才,但是也是讀書人家的女兒,要是因為衝撞了三郎,不明不白地死在咱們府上,說出去外人還以為咱們蕭府是什麼虎狼之地,也會影響府上郎君們議親的。」四夫人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老太太和大夫人的臉色,見大夫人沉著臉,此刻已經有些後悔。
老太太是個深明大義的,但是大夫人卻是個死攥權柄的人,容不得府上出一點亂子,這事捅到老太太面前,大夫人也有掌家不嚴的過錯,必是要記恨她的。
「母親莫急,許是有什麼誤會,兒媳已經叫人去喊了三郎來回話,順便請秋姨娘家的女娘過來回話。」大夫人看了一眼秋落霜,眼底閃過一絲的不悅,如今家裡因為陛下賜婚的事情都亂成什麼樣子了。
一個姨娘家的侄女,這點子破事也值得鬧到老太太面前來?四弟媳就是格局小,拎不清,沒點子出息。
老太太點頭:「去吧,我也好幾日沒有見到懷玉了。若是這混小子犯渾,必是要好好整治一番,給秋姨娘一個交代的。」
蕭璧,字懷玉,如珍似寶。
秋姨娘身子一哆嗦,低頭苦笑,她一年也來不了幾次老太太的衡安齋,這次為了大哥家的女娘,算是把全家人都得罪光了。
且說大夫人派的婆子到了蕭璧院子,正巧見下人擡著一具皿肉模糊的屍體出來,嚇得當場就昏厥了過去,等醒來哪裡敢進屋喊三郎君,直接回到衡安齋,說人沒了。
秋落霜當場就跌坐在地,隨即哭的撕心裂肺,四夫人冷言冷語地朝大夫人發難,偏偏蕭家大爺下衙回來,聽聞此事大怒,立馬就吩咐下人將蕭璧綁來。場面頓時一陣混亂。
等蕭璧一頭霧水地到了衡安齋,還沒有來得及跟祖母撒嬌賣萌,就被大伯吩咐人直接按倒,打了十闆子。
蕭家二爺和二夫人,急匆匆地趕來,見獨子被打的皿肉模糊,夫婦倆還沒來得及心疼,就被老娘和大哥劈頭蓋臉地訓斥了一番。
蕭家大爺怒道:「老二,你慣出來的好兒郎,整日在外囂張跋扈,敗壞門風暫且不提,如今在府中隨意打殺親戚家的女娘,傳出去,禦史們的筆都要戳到父親和我的臉上來了,你讓我們這老臉往哪裡放?
你家混賬子不想議親,蕭茗和蕭宣還想著議親呢。
索性就讓你家混賬子娶了公主,兩人日夜對打算了。」
蕭家大爺越說越怒,如今朝堂上風聲鶴唳,陛下見父親門生遍布天下,心中本就十分忌憚,禦史們日日拿著雞毛蒜皮的小事彈劾,如今他倒好,上趕著遞刀子。
平日裡打死也就算了,如今這種局勢,還不知收斂,就是不知死活。
蕭家二爺被訓的老臉無光,拿著闆子就狠狠抽著蕭璧,二夫人哭著去攔,罵道:「你打兒子做什麼?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含辛茹苦地養大,要是你打死他,我也不活了,大家索性都別活了。」
場面那叫一個亂。
蕭璧趴在凳子上,屁股打的皿肉模糊,加上昨夜自己抽了三鞭子,新傷舊傷疼的臉都白了,硬是一聲不吭。反正人命官司都是他做下的,跟長兄無關,要打就打他,橫豎有他娘攔著,打不死,躺一個月又是一條好漢。
蕭家二爺哪裡真的狠下手,他就這麼一個兒子,雖然混賬不成器,但是父子倆站一起,兒子個頭比他都高,沒事還喜歡獻殷勤,嘴甜地喊父親,父親,今日送翠鳥,明日送硯台,後日還從他這裡騙私房錢,他哪裡捨得打,不過是做做樣子給人看。
蕭二爺罵道:「你這個眼皮淺的蠢婦,今日若是不好好教訓這混賬子,難不成真的要他娶公主,他哪裡配得上金枝玉葉?」
真娶回來,就等著家宅雞犬不寧吧。
衡安齋裡哭鬧成一團。
老太太和大夫人眼觀鼻,鼻觀心,看著他們鬧,鬧過這件事情也就算掀過去了,也算是給秋姨娘一個交代。難不成真叫蕭家的兒郎去給一個小娘子抵命不成?
就在眾人鬧的不可開交時,一道懦弱膽怯的聲音傳來:「父親,我剛才好像看到秋家小娘子了。」
衡安齋內鴉雀無聲,很是一靜,眾人循著聲音看去,隻見蕭家那個不起眼的庶子一臉蒼白地站在廊下,冬日裡還穿著單薄的襦衫,他低著頭看不清神情,一副沒見過大世面的窩囊樣子。明明長得俊美昳麗,卻膽小懦弱,讓人看了心裡添堵。
蕭璧險些痛哭流涕,兄長來救他了!兄長那樣厭世、孤僻的人,為了他,來這人多嘈雜的衡安齋了。
嗚嗚嗚,感動!他就知道,兄長還是有那麼一點在乎他的。
二夫人大喜,認出蕭霽,但是一時沒想起他的名字:「你再說一遍,你什麼時候在哪裡見到的秋家小娘子?」
蕭霽垂眸,濃密的睫毛掩去鳳眼裡的譏誚和戾氣,一闆一眼地說道:「就在剛才來的路上,看到秋家小娘子拎著一個食盒回青花院。」
真是一屋子廢物,連事情都沒有弄清楚就將人打成這樣,鬧成這個樣子。真是丟人。他心中冷嗤。
他沒有看到秋家七娘,但是人,他沒殺!
秋落霜驚道:「大公子,你是說,七娘沒死?回青花院了?」
二夫人哭道:「七娘子死沒死,去青花院一看便知道,我可憐的懷玉,被你們這一通狠打,孩子連哭訴伸冤的機會都沒有,娘的心頭肉啊。」
蕭璧這會子也聽明白了,傻了眼,啥玩意?是說他打殺了秋家七娘?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蕭璧回過神來,哭的撕心裂肺:「娘,我沒有打殺七娘,我隻是見她有趣,喊她來喝茶,娘,祖母,你們要為我做主啊……」
老太太心疼道:「還不快去請大夫。」
老太太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將大爺和二爺罵的頭都擡不起來,兄弟倆心裡窩火。這都什麼事情?
所以,那個秋家七娘子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