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浮華世界裡最清涼的那一抹綠
蕭霽此言一出,滿室震驚。
趙二娘子等人看著站在門外俊美如神的蕭家郎君,一時之間被他氣勢所懾,張了張嘴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才是那位名譽天下的蕭家小王爺?那秋郎君到底是何人?
小長歌一直喊他哥哥,他寵小娘子都要寵到心眼裡去了,如果小長歌是帝姬,那位豈不是?
不對,不對,本朝十多年來沒有一位帝姬!
趙二娘子等人齊刷刷地看向秋長歌。
長歌坐在上位,繼續小口地吃著白玉團,絲毫不受影響。
知州夫人是個心眼多的,從進門到現在就拾掇著國公夫人說話,自己隻賠笑,是半個字都不敢多言,此刻推了一把國公夫人。
國公夫人被門外的蕭霽和鐵甲衛嚇的雙腿已經發軟,顫著聲音說道:「什麼小帝姬?小郎君,這些年不見,你竟然長這麼大了?」
蕭霽鳳眼閃過一絲譏誚的笑意,冷冷說道:「當年我二嫂追隨我二哥去的時候,夫人怕受牽連,關緊國公府的大門,連柔嘉帝姬最後一程都沒有送,如今又來攀什麼親戚?
蕭府可高攀不起。」
三兩句話毫不留情地打了國公夫人的臉,將她那點臉面按在地上踩。
長歌輕笑了一聲,論踩人和毒舌,蕭霽就沒輸過。
國公夫人臉脹成了豬肝色,在他面前敢怒不敢言,連摔門而去的膽子都沒有,隻怯懦地縮了縮脖子,尷尬一笑。
她如今不過是一個被趕出盛都的寡居婦人,哪裡敢得罪手握重權的蕭霽。
見國公夫人今天裡外面子都失了,徹底廢掉了。
知州夫人這才笑道:「見過蕭王爺,今日冒昧前來拜訪,是想送秋家小娘子一些江南的特產點心,不知道王爺剛才所言何意?」
知州夫人看到現在,已經徹底認清了形勢,國公夫人是不受待見的,蕭王爺確實出門剛回來,這內院真正有地位的是那位坐在上位的十歲小娘子,且身份十分的尊貴。
蕭霽見她提到長歌,臉色稍霽,冷淡說道:「字面意思。」
蕭霽此言甚是有心機,這些年秋墨衍將長歌藏在東宮,隻說是母族的表妹,攔著他不讓見,那就怪不得他要戳破這樣的謊言了。
小長歌本就是帝姬,是該將身份還與她了,若是秋墨衍護不住她,他可以護。這世道從來就是弱肉強食。
他回盛都,不是見盛都一派祥和掩蓋內裡污糟腐爛的黑暗。
趙二娘子失聲叫道:「你的意思,長歌是小帝姬?」
顧家小娘子等人倒吸一口涼氣,這怎麼可能。
蕭霽看向長歌。
長歌將最後一個白玉團吞下去,拍了拍手,這果子確實很好吃,就是穆青衣做的極少,每次隻給她做一碟子,等吃完了,非要她去找他,他才會笑眯眯地去做第二碟。
蕭霽既然戳破了她的身份,她也不想遮掩,點頭道:「抱歉,趙娘子,李娘子,顧娘子,我此行下江南,隻是過來看荷花採蓮蓬,聽雨采黃梅果的,順便看看姑母修建的這座聽雨別院。
這院子修的很好,很適合聽雨。」
她沖著目瞪口呆的三人彎眼笑了笑,至於什麼國公夫人、知州夫人她不認識,不在意,不關心。
「你真的是……」顧家小娘子驚喜道,錯不了,她喊柔嘉帝姬姑母耶!
所以跟她們一路從盛都到江南的小長歌真的是小帝姬,她真的好可愛呀。
李四娘子:「小長歌,不是,小帝姬,那秋郎君豈不是?」
秋是國姓,錯不了!可惡,她們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一般的富商怎麼會有那樣的氣質,秋郎君分明就是皇子,也不知道是哪位皇子殿下。
長歌點頭,知道秋墨衍的身份也瞞不下去了,蕭霽此舉大概就是看秋墨衍不爽,故意暴露他的身份,給他增加調查科考舞弊案的難度。
「可是本朝不是沒有帝姬嗎?」國公夫人不甘心地說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柔嘉死後,宮裡的帝姬先後都死絕了,對外謊稱是病故的,實則都是被陛下下令斬殺的。
不會有人知道,陛下害怕自己的女兒,像是被惡鬼上身了一般下令斬殺了所有的小帝姬,最小的那位出生才三個月。
蕭霽冷冷瞥了她一眼,說道:「長歌是本朝唯一的小帝姬,這些年跟太子殿下一起生活在東宮,沒有對外宣揚,怕她年紀小,壓不住帝宮的魑魅魍魎。不過如今她漸漸長大,無需擔心那些了。」
一語雙關。
國公夫人身子踉蹌了一下,跌坐在座椅上,她真的是本朝唯一的小帝姬。那便是陛下的肉中刺,眼中釘啊。
趙二娘子等人興奮地圍住長歌,此刻也顧不上那俊美的蕭王爺,一門心思都在小帝姬身上。
天吶,她們竟然跟小帝姬做了朋友!這簡直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小帝姬,這一路上多多冒犯,你莫要與我們計較呀。」
「小長歌,不是,帝姬殿下,難怪你長得這麼美,都要追上柔嘉帝姬了。」
「小殿下,我這次過來又帶了好多江南特有的珠花和糕點,通通給你,你莫要嫌棄。」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氣氛瞬間就熱鬧了起來。
知州夫人得了這樣天大的消息,又見蕭霽臉色冰冷,不是很歡迎訪客,起身就告辭,急著回去告訴自己夫君,此次真正領著密旨來江南的不是蕭霽,而是太子衍。
江南官場隻怕要鬧翻天了。
知州夫人要走,國公夫人也跟著灰溜溜地走了,其他人紛紛起身告辭,唯有跟長歌認識的趙二娘子等人不捨得走,左看右看,想見秋墨衍一面。
三人硬是無視蕭霽的冷臉,厚臉皮留下來吃晚飯。
長歌見外面雨停了,便帶她們去逛園子。
晚上秋墨衍回來,就見好不容易甩掉的三個小娘子嘰嘰喳喳地又粘了上來,他就出門半日,他和小長歌的身份就被天殺的蕭霽暴露,還多了三個拖油瓶?
秋墨衍恨的磨牙,整個江南府都知道太子住在聽雨別院,這科舉舞弊案還要怎麼查?還能查出什麼玩意兒來?
蕭霽這狗東西簡直了。
要不了多久,父皇就知道還有一個女兒活著,那小長歌怎麼辦?
礙於有外人在,秋墨衍不好發難,晚上吃飯的時候,臉黑如鍋底。算了,從明天開始,他和長歌單吃。
「回稟殿下,知州大人帶著下屬在外面求見……」
晚飯吃到一半,許知州帶著一群地方官員火急火燎地來了別院,秋墨衍臉色更加難看。
這一下就連趙二娘子等人都吃不下去了,起身告辭。
長歌借口送她們出去,去園子裡散步,不想看秋墨衍和蕭霽吵架,這兩人絕對會掐的你死我活!
「帝姬殿下,怎敢勞煩您送我們……」
「無妨。」長歌朝她們使著眼色,火速逃離現場。
「小殿下,我們過幾日再來拜訪呀……」
三人依依不捨地上了馬車,見江南府的許知州帶著一群官員苦哈哈地等在外面,三人就跟做夢一樣。
長歌瞟了一眼等在外面的地方官員,沒搭理,估計秋墨衍吵完架才會搭理這些人,她便站在院子裡看著滿樹的黃梅果,吩咐人取來棍子,去打果子。
雨剛停,她一打果子,滿樹的雨水簌簌下落,落了她一身一臉。
她悲憤地抹了抹臉上的雨水,便見一日未見的穆青衣背著書簍子回來,手上還拿著一柄黃油傘。
「小娘子,你這麼饞嘴貪吃,你哥哥知道嗎?」穆青衣見她成了落湯雞,可憐又可愛的模樣,眉眼飛揚起來,笑著給她撐傘。
大大的黃油傘撐開,擋住了不斷下落的雨水。
長歌仰頭看著頭頂的傘,伸手拽住他的袖擺,彎眼笑道:「你這麼愛給別人撐傘呀?」
穆青衣唇角笑容加深,他隻為她一人撐過傘。
「我回來的路上,路人都在說太子殿下來了江南府,所以你是故意躲到這裡來的?」
長歌點頭,蹲下身子撿著地上的果子:「秋墨衍在跟蕭霽吵架,傻子才不躲呢。」
穆青衣失笑,與她一起撿著果子,等撿完了,說道:「我帶你去我那裡坐坐。」
穆青衣挑了別院最偏僻的一處空房子,屋前屋後都是翠綠的竹林,最是清幽。
兩人剛回到院子,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長歌一到下雨天,骨子就犯懶,托著下巴坐在屋檐下,看著穆青衣將黃油傘放在長廊上,然後取出書簍子裡用油紙包著的炊餅遞給她:「這是江南的小吃,你嘗嘗看。」
她咬了一口,又香又脆,還是熱乎的。
「我會吃胖的。」不僅會吃胖,而且會沉溺在這樣的日子裡,不願意醒來。
她如今已經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了,隻覺得這一世美好的不像話。年少時的遺憾一一被彌補,像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幻境。
她彷彿真成了十歲的小娘子,而不是歷經滄桑,活了數百年的秋長歌。
「你挑食的很,怎麼會吃得胖。」穆青衣將書簍子裡的書籍取出來,擦拭著上面的潮氣,「喜歡江南嗎?」
「喜歡。」她聲音軟糯了幾分,江南沒有盛都的勾心鬥角和黑暗的朝堂鬥爭,這裡的日子美好的不像話。
「你若是喜歡的話就可以一直住在這裡,等你住膩了,我再帶你去別的地方。」穆青衣淡淡說道,長歌身份曝光,秋墨衍沒有掌控盛都那邊的局勢,她是回不去的。
秋墨衍身份曝光應當是蕭霽乾的。
他不希望秋墨衍帶長歌回盛都。
此後她大概要長居江南了。
這裡天高皇帝遠。兆信帝的手伸的沒有那麼長。
長歌垂眼,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外面籠罩在雨幕中的竹林。
穆青衣見狀,眼眸深邃了幾分,他不喜歡看到長歌露出這樣的神情,像是隔著千萬重山,像是天際最遙遠的雲朵,他觸摸不到她,有些慌。
「你,想回盛都嗎?」
長歌搖頭。
「那你是不喜歡現在的身份嗎?」穆青衣俯身看著她,漂亮的眼眸彎起來,伸手摸著她的腦袋,「我可以留在江南陪著你。」
長歌定定地看著他,所以,穆青衣是擔心她孤獨,擔心她因為自己的身份傷心嗎?以為她渴望著爹娘的疼愛?
「你……」她淺淺一笑,他可真是一個心軟善良的人,她出生在冷宮,自有記憶開始就嘗遍了帝宮的涼薄和冷酷,她這輩子最不渴望的就是親情呀。
都是虛妄罷了。
「我什麼?你就安心住在江南,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娘子,旁的事情有你哥哥,你哥哥若是不頂用,還有我。」穆青衣捏著她可愛的髮髻,溫潤笑道,「我會一直陪著你長大的。」
他準備入仕途了。
長歌抿唇,眼圈有些潮濕:「屋子潮氣太重了。」
潮氣都進了她的眼睛了。
他何苦為了她,放棄追求的大道,放棄周遊天下的計劃,放棄往後餘生的歲月,陪她住在江南,為她入仕途。
每一世他都為了她犧牲。
「江南雨季是有些潮濕的。我去點根線香,去去黴氣。」穆青衣溫柔說道,「我給你配了一個葯囊,你帶在身上。」
他取出配好的葯囊,系在她腰間,看著翠綠的葯囊搭著鵝黃色的襦裙,可愛至極,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腦袋。
「今日還畫畫嗎?」
「不畫了,你與我說些知鶴觀的事情吧。」
長歌脫了鞋子,坐在軟榻的蒲團上,聽著他說道門的那些日常,聽著聽著,不知何時就睡著了。
半睡半醒間,靈魂脫離身體,然後就見秋墨衍過來找她,抱著她回自己的房間。
她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的穆青衣,滿袖的翠色跟翠綠的竹林融為一體,人如其名,她想,穆青衣就是這浮華世界裡最清涼的那一抹綠。
她喜歡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