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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0章 我在山上等你

  

  傍晚時分,山門前的深林內,天光就徹底地暗沉下來。

  本就是與世隔絕的原始森林,一到了晚上,靜謐的像是另一個世界。

  謝景煥在桃林前生了篝火,將帶來的乾糧放在火堆上烤熱,那邊昭和太子的咳嗽聲時不時地傳過來,風餐露宿兩天兩夜,這位太子殿下的身子徹底成了篩子,隨時隨地都能倒下去。

  「怎麼到了晚上,安靜的人心裡發慌呢。」蕭繚凍的瑟瑟發抖,笑眯眯地跑過來蹭著火堆。謝景煥沒吱聲,這一行人中,唯有蕭繚是獨身上路的,就連吃食和禦寒的衣物都是蹭昭和太子的,時不時地去蹭蹭這個,蹭蹭那個,眾人也都習慣了。

  「風眠洲去哪裡了?我找了一圈都沒見到他人。」

  「我親眼看著他進了桃林,再也沒出來。」李希從一邊冷不丁地說道,他奉命盯著風眠洲,看的真真切切的,「他是不是要甩開我們,一個人進大月國?」

  謝景煥冷冷看了他一眼,李希嚇得立馬就閉嘴了。

  到了山門前,原本擰成一股繩的世家子弟很快就分成了好幾個陣營,昭和太子和蕭繚是綁定的,謝景煥和風眠洲是綁定的,林家父子身份跟他們不同,已經吃飽了去睡了,秋慕白和那方士正在研究陣法,唯有他不僅落單,而且毫無用處,此刻這隊伍裡最沒用的人就是他。

  李希是誰也不敢招惹,誰也不敢得罪。

  「他應該是進去見明歌了。」昭和太子裹著厚厚的大氅走到篝火邊,溫和地說道,「就算他甩開我們獨自進大月國也無可厚非,這考驗本就該我們自己過,何況風眠洲不會那樣做。」

  「殿下坐下來烤烤火吧。」蕭繚給他騰了一個位置,反正他們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世家子弟,這一路生火做飯這種事情都是謝景煥在做,該蹭就蹭。

  昭和太子微微一笑,烤了烤火,感覺身體暖和了一些,最難熬的兩日熬過來了,他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好在大月國就在眼前,實在不行就退出吧。南疆一行,他已然無憾了。

  謝景煥將烤熱乎的乾糧分給昭和太子和蕭繚,淡淡說道:「你們吃完就去休息,等會我要去闖山門。」

  說話間,隻見桃林前傳來陣法啟動的聲響,秋慕白和那方士已經進了陣法,身影瞬間就消失在原地。

  眾人瞳孔一縮,看來秋慕白連一晚上的時間都不浪費,這就開始闖山門了。

  謝景煥靜靜地咬著嘴裡的熱乎的肉餅,看著安靜的猶如死地的山林,他不急,他吃完了再闖。

  *

  山門前的動靜很快就驚動了明歌。

  大晚上的,誰在闖山門?

  明歌看了一眼身後的雲霧天宮,然後眼睛一亮,她正愁著沒理由下山呢,現在有人闖山門,正好,要是被阿娘和大長老抓到,就說她來守山門!

  明歌揣著兩隻小甜瓜,興沖沖地下山了,山下新月潭水波光粼粼,縱然天上隻剩下一小瓣月牙兒,但是湖底都是珠玉寶石,即使沒有月光,湖水也被折射出珠光來。

  明歌走到新月潭,就見老樹下掛了一串燈籠,十幾顆明珠被串成一連串掛在樹下,發出氤氳的光澤來。

  老樹桿上,一人正在垂釣,身形修長如竹,俊臉半籠在暗色中,不是風眠洲是誰?

  明歌心中一喜,正要上前,陡然又想起白日裡小草說的話,心跳陡然加速。

  「你站在那裡做什麼?剛釣了兩尾銀魚,晚上你想吃燒烤的還是清蒸的?」風眠洲俊臉隱在暗處,耳尖隱隱發燙,剋制著沒有上前拉住她的手。

  明歌一聽有銀魚吃,飛快地躍上樹榦,挨著他坐下,將懷裡的小甜瓜遞給他一個,笑盈盈道:「給你的,你怎麼甩開他們進來的?」

  風眠洲將釣魚竿放在一邊,伸手接過那隻帶著她體溫和香氣的小甜瓜,心口微甜,聲音也沙啞了幾分:「他們又不會闖山門,不過我剛才進來時,發現隻開了一重的殺陣和迷陣,你們這是在放水。」

  想當初明歌折磨他時,開的是五重的殺陣和迷陣。

  他垂眼咬了一口小甜瓜,清甜入肺,一時之間眼底都能滲出蜜來。她來見他,是不是有那麼一分喜歡他?

  明歌一邊盪著小腳丫,一邊咬著小甜瓜,說道:「本來就是在放水,不然你們進的來嗎?」

  若是開十重殺陣和迷陣,風眠洲都進不來,此次阿娘和大長老本意就是放他們進來的。若是一重的山門都闖不過去,這些世家子弟不如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風眠洲聽著她傲嬌的小語氣,低低笑出聲來,兩人也沒有說什麼,就如同剛認識那樣,一起並排坐在老樹桿上,一邊垂釣,一邊靜靜地待著。

  「離開一年,新月潭裡的銀魚都肥美了不少。」

  明歌聽著口水直流:「這些銀魚隻有我會來釣,小草沒有那個耐心,大長老他們都吃素比較多,阿娘就更不會下山了,不過我一個人還是吃不過來的,每到秋季銀魚肥美的時候,我就將他們都釣上來做成魚乾吃。

  風眠洲,你既然來了,那就多釣一些吧,存起來吃。」

  風眠洲聲音低啞:「好。」

  明歌咬著小甜瓜,聽著山門處傳來的動靜,「咦」了一聲:「好像是兩撥人在闖山門?」

  風眠洲沒有接話,見她吃完小甜瓜,用自己的袖擺幫她擦了擦沾滿汁水的小手,握住她的手,沒有再鬆開。

  明歌一時怔然,想縮回來,對方指尖用力,紋絲不動。

  她眨了眨眼睛,任他握著手,然後大大方方地盯著他的俊臉,鬼使神差地上前親了一下,溫熱柔軟的觸感,一觸即開。

  風眠洲渾身僵硬如石,大手陡然握緊她的手,眼底閃過炙熱的光芒:「你,在耍流氓嗎?這在中洲是要負責的。」

  耍了流氓的明歌:?

  明歌:「你打量我沒去過中洲嗎?中洲哪裡像你說的那樣食古不化,別說親一下,就算是成親了,女娘也是能和離的。」

  風眠洲眼眸柔的能滴出水來:「原來你都想到成親了。」

  明歌:……

  她有些惱怒,甩開他的手,躍下老樹桿,說道:「你還是釣你的魚吧,釣不到十條不準吃飯。」

  風眠洲低低笑出聲來,不敢再逗她,五指握緊,覺得剛才被她親的地方隱隱發麻,等他過了大月國的考驗,就向她阿娘提親。

  明歌脫了鞋襪,在淺水區玩著水,提著裙擺,踩著水下冰涼的玉璧,然後趁著風眠洲不注意,潑他一臉的水。

  她眼眸彎成小月牙,潑完水,就假裝去抓魚。

  風眠洲:「……」

  風眠洲:「小心掉到深水區。」

  明歌:「我會洑水。」

  風眠洲溫柔說道:「衣裳會濕,山裡夜晚寒涼,很容易生病。」

  明歌不耐煩地擺手:「你啰嗦死了,風眠洲。」

  風眠洲微微笑,揚起魚竿,看著一尾銀色的銀魚在月色下活蹦亂跳地被釣上來,第三條,再釣七條,他就能吃飯了。

  「明歌,你去木屋後面撿些木材,生個火,很快就能做烤魚吃了。」

  他走的時候,劈了不少的木柴,全都堆放在木屋後面。

  明歌興沖沖地點頭,提著裙擺就從水裡出來,生了火,然後又下水摸了幾顆夜明珠當照明。

  這會子功夫,風眠洲已經又釣了七條銀魚,看著爭先恐後要上岸的銀魚,暗自搖頭,一年沒有人來釣魚,這些銀魚都變笨了。

  想當初這些銀魚多精明,他和明歌夜釣,一晚上也才能釣到四五尾。

  風眠洲拎了魚簍從老樹桿上下來,見明歌生了火,便利落地劃破銀魚的肚子,開始做烤魚,這些銀魚生活在深山老林的水潭中,通體雪白,體內幾乎沒有雜質,隻需要去除內臟即可,生吃都是可以的。

  「你竟然還帶了調料?」明歌見他取出小罐油,還有自製的辣椒醬,眼睛一亮,「你不會想在這裡長住吧?」

  風眠洲被她無意中戳破心思,手中動作一僵,然後若無其事地垂下眼。

  明歌瞪大眼睛:「你不會真的想入贅大月國吧,那你家裡怎麼辦?你不回去繼承家主之位?」

  風眠洲沉吟了數秒鐘,低聲說道:「我父親已經清醒,家中尚有兩位兄長,無論誰繼承家主之位都可,並非一定是我。我的志向從來就不在此。」

  他年少時的志向是遍訪九洲大儒,論道編書,如今志向不改,隻是遇到了喜歡的女娘,若是明歌族規如此,那他便像她阿爹那樣,長留大月山。

  明歌心裡微喜,問道:「那你的志向是什麼?」

  風眠洲將銀魚翻遍,刷了一層油,撒了一點鹽巴,沒有說話。

  明歌見他又變成了鋸嘴葫蘆,撇了撇嘴,好在烤魚已經散發出濃郁的香氣,她便眼巴巴地看著烤魚,等著吃夜宵。

  來日方長。

  等第一條烤魚烤的香噴四溢時,山門那邊的動靜終於大了一些。明歌咬著鮮嫩的魚肉,才吃了一口,就見秋慕白和謝景煥先後從山門陣法裡走出來。

  秋慕白在前,謝景煥在後,兩人臉色都鐵青,身上到處都是傷,狼狽不堪。

  謝景煥冷笑:「秋慕白,你果然心狠手辣,竟然能用自己下屬當肉盾,試探出陣法生門。他是我們一行人中唯一懂奇門遁甲術的人,你就不怕後面有更難的關要闖?」

  就在剛才,秋慕白竟然殺了那方士來破陣。

  秋慕白面容俊美冷漠,面不改色道:「那下次便用謝郎君的命來當肉盾了。」

  這山門比他所預想的要好闖的多,按照那方士的說法,這陣法隻開啟了低級殺陣,想必大月國並不想鬧出人命,免得九洲兵發南疆,鬧的他們不得安寧。

  若是按照那方士的辦法一一試探,怎麼也要七日才能闖陣,但是他等不及了。

  秋慕白沒有再理會謝景煥,鳳眼眯起,看向面前翠色如璧的新月潭,以及新月潭前正在吃烤魚的明歌,她裙擺還是濕的,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笑的眼眸都彎了起來,那笑容燦爛到刺痛秋慕白的眼。

  原來她和風眠洲在一起時,笑的這般明艷。她對他從來都是冷漠的、譏誚的,隻因為他姓秋,從一開始她就判了他死罪,所以泯滅了所有的可能。

  風眠洲看了一眼闖過山門的兩人,皺了皺眉,好好的夜晚被打斷,今夜看來是沒有辦法跟明歌獨處了。

  也不知道為何,自從雍州府分開,他和明歌連說話的時間都少有,命運好似有意要分開他們,連一晚的時間都無比奢侈。

  「風眠洲,原來你們在這裡。」謝景煥看到他們,面色一喜,飛快地走到篝火邊,忍著痛坐下來。

  秋慕白也不請自來,自顧自地坐下來,一時之間,四人都沉默了。

  明歌吃完手中的烤魚,看了看時間,說道:「恭喜你們,闖過了一重的殺陣和迷陣,山門前的陣法最高級為十重,我回去睡覺了,你們自便。」

  她看了一眼風眠洲和他烤的那些烤魚,暗暗嘆了一口氣,起身上山。

  風眠洲站起身來,低聲說道:「明歌。」

  明歌回頭。

  他脫下身上的披風,系在她身上,低沉說道:「山上風大。」

  明歌攥著身上的披風,上面還帶著他的體溫,她定定地看著風眠洲,彎眼一笑:「風眠洲,那我在山上等你。」

  她等著他來闖大月國,闖過阿娘設下所有的考驗,來求娶她或者入大月國。她想與他一直過這樣的生活,或去中洲遊歷四方,或在大月山月下垂釣,在大雪封山的日子裡彼此陪伴。

  以前她從未想過這種可能,可是現在,她覺得很好。

  風眠洲點頭,伸手擦了擦她臉上被炭火蹭到的黑灰,溫柔說道:「嗯。」

  明歌擺了擺手,很快就消失在山間。

  風眠洲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回過神來,隻見篝火前,秋慕白目光冷如刀劍,謝景煥沉默不語。

  秋慕白撥弄著炭火,一字一頓,冷漠說道:「風師弟,你考慮過入贅大月國的後果嗎?」

  九洲風雨飄搖,風家家主風晉就算解了毒清醒過來,但是也傷到了根本,壽命不長,他的兩位兄長都不是雄才偉略之輩,繼承風氏,隻會讓風家淪為世家末流,一旦九洲戰亂,風家首當其衝,若是站隊錯誤,必是全族覆滅。

  風眠洲入贅大月國,等於放棄家族,放棄父母兄長和族人,為一個女娘,放棄一切,將來他不會後悔嗎?

  秋慕白冷笑,等風家人的死訊傳來,風眠洲又該當如何呢?

  他有些迫不及待看到那樣的場面了。

  看似繁花似錦的世家之首風家,不過是大廈將傾罷了。

  風眠洲俊臉微微凝重,淡淡說道:「師兄此話何意?」

  秋慕白鳳眼幽暗:「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秋慕白冷冷一笑,他這個師弟,最大的弱點就是重情重義,可權勢之爭,從來都是百骨枯,誰能笑到最後,才是真正的贏家。

  謝景煥取起已經烤焦的烤魚,冷笑道:「秋國公不過是嚇唬你呢,說的好似九洲是他的囊中之物似的,風眠洲,不如你與我一起,盛京和泉城都自立為王。」

  秋慕白不過是看風眠洲沒有野心罷了,但凡風眠洲有一點野心,九洲局勢又要變一變,風眠洲在九洲的影響力可不比秋慕白低。

  扶一個扶不起的皇室固然困難,但是自立為王,卻一點也不難。

  風眠洲擡眼看天上星辰,見星光落在九洲大地,淡淡說道:「謝郎君慎言,郎君一句話便能決定無數百姓的生死,這樣的因果業障不是我們能承受的,九洲有九洲的歸宿,你我也有自己的歸宿。」

  他以前不信命,如今卻覺得遇見明歌就是宿命,大月國百年來不曾幹涉九洲事宜,能卻不做,隱居在深山,必是心中有道,他現在漸漸能感受到那看不見摸不著的脈絡,不希望明歌因為他們沾惹到不該有的因果。

  所以他才更要謹言慎行。

  謝景煥自知失言,咬了一口烤魚,不再言語。

  秋慕白閉眼養神。

  三人誰都沒有說話,篝火滋滋地燃燒著,星光落下來,照亮三人身上不同的命運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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