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8章 冷的像冰的世界
傅懷瑾擰起眉頭,低低說道:「長歌,之前你能入夢,是因果未了,現在塵埃落定,怕是有些困難。不過,你別急,明日我去問問無名,看他有沒有什麼辦法。」
之前長歌能入夢,是因為第一世埋下的因,是道祖一路在庇護著她,所以她在千年之後還能入輪迴,看到曾經發生的一切,了卻這一段因果,如今輪迴之路已然關閉,她已經無法回溯到過去的輪迴中。
如果長歌強行回溯到過去的輪迴,必然會改變現在的一切。這根本就是一個閉環,一個死局。
秋長歌目光微微潮濕:「傅懷瑾,我以為你會拒絕。」
他現在有這個資格拒絕她無理的要求,他們已經是夫妻了。
傅懷瑾輕輕摩挲著她柔軟的髮絲,將她往懷裡抱了抱,溫潤道:「我並不想踩著別人過好此生,若是可以,我也希望他能擁有自己的生活,長歌,我吃醋,是因為他曾經陪伴了你很長時間。」
秋長歌莞爾,他這醋勁也太大了點,吃了這麼多年的醋,要是算起來,快有一千年了吧。
「知道了,明日等無名禪師過來,我們再商議吧。」
秋長歌看了看天上繁星,星河璀璨,卻沒有陸西澤的那顆星星,三千娑婆世界,那顆星星是消亡了,還是落在了哪個世界?
*
夜裡起了霧,霧氣中隱約亮著一盞橘色的燈,那燈火忽明忽暗,忽近忽遠。
長歌沿著那燈火的方向一路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看清了前路,巨大的鏡湖之上,巨大的垂柳無風搖曳,無數金色的絲絛垂下來,佔據了半個湖面,美的不似凡間境。
金色垂柳之上,明月高懸,她看到的燈火,便是這至高至遠的明月。
「為何是金色的垂柳?」她心思微動,人已經站在金色的垂柳樹下。她記得,鏡湖之上,以前是一棵巨大的月桂樹。
金色垂柳樹下,小老兒坐在毛驢上,笑眯眯地釣著鏡湖裡的光陰,聞言笑道:「此乃你的心境所化,你心中種的是什麼,顯化的便是什麼。」
長歌默然,想起那年元宵燈節初見,那人一襲青衣,站在河岸的垂柳樹下,萬千碧綠絲絛迎風搖曳,像是夢中才有的世界。
原來,她已經從那座宮廷中走了出來,宮中的那棵桂花樹也成了宮牆外自由自在的垂柳樹。
「因果既了,輪迴已閉,小娘子為何又會來此地?」
「長歌有一事不明。」
她朝著那小老兒遙遙一拜。
小老兒卻偏了偏身子,不肯受她這一拜:「小娘子請說。」
長歌:「我有一個朋友,命星消失,不知去何處尋。」
小老兒:「此間若是尋不到,說明他的歸宿在他處。」
長歌:「那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小老兒搖晃著腦袋,笑道:「天機不可洩露。你自有你的來時,他自有他的去路。」
長歌沉默:「若是天道要抹除他的存在呢?不知我可否入夢一觀?」
天道對他向來殘忍,她隻是想確認他活在另一個世界,活著就好。
小老兒搖頭:「輪迴路已閉,你的路在未來,不在過去,若是你的這個朋友在過去,那消亡便是他的命數,若是你的朋友在現在或者未來……不過此乃逆天之舉,需得付出代價。」
「何等代價?」
「不好說。折損陽壽已然是最輕的代價。你還要入夢一觀嗎?」
長歌點頭:「我願以一魂一魄,入夢一觀。」
她抽出自己的一魂一魄,淡淡籠在指尖,又抽出自己的十年陽壽,捏出了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小人兒。夢中一日,世上一年,十年陽壽足夠她在夢中渡過一世,壽元盡了以後,一魂一魄自然會回歸她本體。
他隨著她世代輪迴,每一世都不得善終,這是她虧欠他的。無論是蕭霽還是陸西澤,她都心存虧欠。
所以她也想護他一世周全,不想他世代都活在仇恨之中。
小老兒跺腳道:「十年陽壽,小娘子可真是大方,果然世上情債難還,難還啊!不過此舉確實是最穩妥的辦法,若是你以身入夢,一旦迷失,便永遠回不來,一魂一魄和十年陽壽入夢,不過是在夢中渡過一世罷了。」
小老兒說著收起魚竿,看著鏡湖裡浸潤在光陰長河裡的大大小小的世界,說道:「小娘子去湖裡撈吧。你若是能撈的上來,那你們之間便還有緣分,若是撈不上來,他便隻能活在過去,而你隻能活在現在和未來,你們便無緣無分,永遠沒有交集。」
長歌垂眸看著鏡湖裡那些光彩奪目的光暈泡泡,每一個泡泡都是一個小世界,過去,現在和未來都在同時發生。
像是小猴子河裡撈月。
她微微扯唇,不知為何想到了那隻小猴子,她現在便是那隻小猴子,隻是她是有私心的,她想心如明鏡地過這一世,不想心有虧欠,也不想留下任何的因果。
這一世,就到此為止,沒有輪迴,也沒有以後。一切都在這一世結束。
長歌垂眸,看著自己撈上來的冰雪泡泡,指尖都被冰雪凍僵。撈到了,滿鏡湖,她隻撈到了這一個泡泡,還是這樣冷的世界。
原來,他們都沒有以後。
長歌微微一笑,端坐於金色垂柳樹下,一魂一魄進入了冰雪世界。
「哎呀,小娘子,我還有事情沒有交代完呢,你是一魂一魄入夢,會有很多副作用的,譬如癡傻,心智不全或者是身世凄慘……總之,你去的是現在的世界,不是過去的世界,所以你見到的那個人是現在正在發生的他,不是過去的他……不要以歷史來度量時間,時間隻存在現在。」
器靈小老兒跳腳的聲音遠遠傳來。
秋長歌微微一笑,這小老兒在說繞口令嗎?她當然知道,每個世界的時間進度不同,她去的世界是當下正在發生的世界。
希望她不癡不傻,手腳健全,最重要的是記得自己來此世界的目的!秋長歌默念著陸西澤的名字,眼前白光一閃,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
「長歌,長歌,找到那個人,化解他十世戾氣,如此你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一道淡漠疏離的女聲在腦海中響起,一遍遍地迴響。
「那個人是誰?」
「見到他,你就會明白。」
「你是誰?」
「我就是你。」
秋長歌猛然睜開眼睛,看了看四周冷的如冰窖的屋子,窗外雪花簌簌下落,窗台上還隱約有落灰,屋內像是常年無人居住,沒有任何的陳設,帷幔老舊,木床吱呀作響,唯有床前的一個炭盆發出溫暖的火光,驅散著寒冷。
好冷。
她伸出手,籠了籠炭盆上的火光,看著自己十指凍的通紅,猶如埋在霜雪裡的紅蘿蔔,頓時有一瞬間的沉默和茫然。
她是誰?她在哪裡?她好像不屬於這個世界?
她隱約記得自己這手青蔥如玉,隻在小時候生過凍瘡,後來每日都被精心保養,彈的了琴,下的了棋,殺的了人,也批過朱紅批註。
她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半舊不新的夾襖,木架上擺放著一套小海棠碎花的襦裙,洗的有些發白,但是這應該是她最好的一套衣裳了。
直覺哪裡出了問題。她應該不屬於這裡,但是她不記得來路,隻記得有人說她魂魄不全,或癡傻或凄慘……
沒有想到竟然是失憶。
不過好像也沒有那麼糟糕。
至少她現在智力正常,四肢健全,就是處境不太好,好像生活艱難。還有,她要找的那個人是誰?
一堆的問題堆積在她心頭,她垂眸,決定先弄清這個世界的情況。
「七娘,你醒了嗎?」門被人從外推開,帶起一陣刺骨的寒風,雪花被寒風裹挾著灌入,冷寒徹骨。
長歌被凍的眼睫微顫,擡眼看向進來的中年美婦,那美婦看見她,眼圈瞬間紅了,上前摟住她,哽咽道:「我可憐的七娘,早知道你過的那般苦,姑母應該早點接你過來。」
姑母?
長歌不喜被人碰觸,身子有些不著痕迹地往後移了移,聞到美婦身上的熏香,雪中春信?
這香是以沉檀為主,輔以丁香和白梅肉,冷香中帶著花香,前調的冷散去之後,便隻剩下沉靜的暖,喜歡此香者,大多是書香世家的女子。
長歌聞香大緻猜出她的性情,喜好詩書,孤芳自賞,且不問瑣事,見她氣質溫婉,手中必然無權,再見她面容雖美,衣裳卻不華美,髮髻上隻戴了兩支普通的玉釵和一支珠花,可見手上也無錢。
她這姑母,手中無權也無錢,不過她喜歡她身上的書卷傲氣。
一刻鐘之後,長歌從美婦人的口中大緻知曉了自己的情況,她叫秋長歌,家中排行第七,小名七娘,爹娘早亡,叔嬸不孝,祖母亡故之後,她便被叔嬸奪走了爹娘的那一份產業,還給她說了一門親事,要將她嫁給當地的豪紳做妾室。
她連夜逃出家門,孤身來盛京投奔姑母秋落霜。
「我已經稟明了老太太和主母,你安心在府中住下,蕭家家大業大,不差多你一個小娘子,日後你的一切吃喝用度都從我的院子裡走,隻是我那院子小,隻能委屈你住在這偏院,等來年春日,我再安排小廝修葺一下院子,如今除夕將至,府中忙碌,不好興師動眾地動土,七娘,你且忍耐一二。」
秋落霜說的委婉,秋長歌自然知曉她的難處,她在府中無權無錢,自己尚且過的一般,能保住前來投靠的侄女,已然不錯了。
秋長歌也沒有太多的追求。於她來說,既來之則安之。
「一切聽憑姑母吩咐。」
秋落霜見她生的美貌,又是通情達理的性子,十分歡喜,握著她的手,說道:「你生的這般美貌,借住在蕭府,若是老太太和主母開恩,沒準能為你尋一門不錯的親事,七娘,等老太太和主母閑了,我帶你去拜見一二。」
秋落霜又細細與她說了蕭府的情況。蕭家乃至盛京鼎盛人家,一門四進士,官運亨通,尤其是蕭家老太爺官至一品內閣大學士,門生無數,可謂是當朝權貴中的權貴,而自己的姑母是蕭家四爺的妾室,沒錯,是妾室。
所以,秋落霜的身份在蕭府本就不太說得上話,她這個孤女的身份就更尷尬了。
「長歌,你初來乍到,無事就在屋內調養身子,等會我讓丫鬟給你送衣裳吃食,再給你送些炭火過來。」秋落霜欲言又止,「隻一件事情,你這院子毗鄰了大公子的院子,最好莫要來往。」
秋長歌垂眸,看來蕭府的情況十分的複雜,蕭家大公子竟然住這樣偏僻的地方,估計也很是不得寵。
她淡淡點頭。
秋落霜隻坐了坐,就回去,然後撥了一個自己的貼身丫鬟給她,又讓人送來了一些禦寒的衣裳和吃食炭火,還送了一件半舊不新的大氅,那些衣裳應當是秋落霜自己裁製未穿的,她身高比秋落霜高一些,穿起來袖子有些短,但是總好過沒有,冬日寒冷,外罩了大氅,便也看不出來。
再說,以她如今的身份,穿的寒酸或者貴氣,並無差別。
「梅香,有文房四寶或者書籍嗎?」
「七娘子,沒有的。」丫鬟梅香欲言又止,秋姨娘自己的月例銀子都不太多,買文房四寶和書籍要額外花錢,留下這位七娘子,已經是捉襟見肘了,哪裡還有銀錢買文房四寶?
等這位七娘子在蕭府住上一段時間,就明白了。
不過這七娘子生的是真的美貌,穿著舊夾襖,散著烏黑長發,就美的讓人移不開眼,難怪姨娘交代她好好看著七娘子,免得被府上的少爺們瞧見了。
蕭府不是尋常的人家,蕭府的少爺們都是盛京炙手可熱的官宦兒郎,一等一的世家子弟,若是看上年輕美貌又身份低微的女娘,要去當妾室也就主母一句話的事情。
況且府上的少爺們,雖然各個生的英俊偉岸,但是……梅香暗暗打了一個寒顫,不敢吱聲。
長歌點頭,姑母比她想象的還要窮,誰能想到,她現在全身上下窮的叮噹響?她不應該如此貧窮的。她隱約覺得自己以前應該過的是富貴奢靡的生活,可見上天是公平的,這一番是來歷劫吃苦的。
「我聞到梅香了,府中可有梅園,你與我去剪幾支回來吧。」
她看了看空曠破舊的屋子,什麼都沒有,就那屏風還是從秋落霜的院子挪來的,除了桌椅長凳和一張舊木窗,便什麼都沒有了。
那便剪些梅花回來點綴一二吧。
「奴婢去剪吧,雪天路滑,娘子身子骨弱,仔細凍到了。」梅香想攔,但是沒攔住,尋思著這院子已經是蕭府最偏僻的地方了,應當遇不到蕭家的少爺們,於是跺了跺腳,拿上秋姨娘的那件舊狐裘披風,就追了上去。